李天衢打量著孟知祥這個正史中的后蜀開國皇帝,也知道他很懂得為人處世,更善于把握時機。所以眼見被晉陽攻破,起碼以他的身份與權力,但是仍能為魏朝提供助力...孟知祥當然要把握住最后的機會,與后唐劃清界線,意圖盡可能保全自己的功名富貴。
畢竟孟知祥在他覺得據地自立時機成熟之時,便會立刻舉兵反叛,背叛后唐...那么當他察覺到后唐國祚難保,就算是李克用的女婿,當然也不可能追隨河東李家一條路走到死。
孟知祥絕對是個聰明人,本來他孟家占據昭義軍,當年正與覬覦其藩鎮領土的河東軍連年殺伐,而致使昭義軍由邢、潞兩州分治,藩鎮一分為二的格局。可作為敵對世家子嗣,孟知祥便能討得那河東之主的歡心。李天衢心說我當年也沒少跟李克用打交道...與終日那霸道強勢的一方雄主相處,還要得他賞識,也絕非易事......
而孟知祥后來擔任晉國掌權機要事務的中門使,卻是李存勖動輒便要處死的高危官職。孟知祥遂想方設法,轉而向李存勖舉薦郭崇韜,自己則轉任其它職務。這一手操作,還使得正要削尖腦袋往上爬的郭崇韜對他感恩戴德...不但擺脫險境,又與后唐的智囊謀臣拉上關系,也足見孟知祥深諳人情達練之道。
后唐朝堂有伶官閹黨當道,可孟知祥的官位照樣遞升,執掌的太原府按史載軌跡升級為北京,他身為太原尹也是做到了北京留守一級的封疆大吏嗎,所以他是在官場中向來混得開...畢竟五代時期能夠位列十國開朝皇帝之一,也必然不是等閑之輩。孟知祥又不同于其他馬上打天下的帝君,他必須懂得隱忍,又善于權謀。
尋思一番過后,李天衢忽的開口,沉聲說道:
“你既是河東李家婿親,本來以為你會與晉主共進退。結果派遣人手到處奔走傳告,勸說晉陽城內守軍降從于我朝,這倒有些出乎朕的意料之外......”
孟知祥聞言,眼中也不易察覺的閃過一抹異色,他當然也能聽出李天衢話中含義...按說既然是李克用的女婿,身為后唐皇親國戚,結果在危難關頭直接跳到了魏朝一方陣營,那你對河東李家還真沒有什么忠心可言吶......
只微微一頓的功夫,孟知祥的腦袋便轉得飛快...心想如今魏軍剛剛攻占太原晉陽,也正需要他這等在后唐朝堂中地位顯赫的人物輔佐安撫人心。而我在最為緊要的關頭反了后唐,也是的的確確幫了魏朝大忙...魏帝有此一說,應該也是出言試探,以此來衡量我日后又會不會死心塌地的忠于魏朝......
心中已得出一個結論,孟知祥垂首俯身,雖然語氣從容,可也似夾雜著幾分愧意的回道:
“臣以往效命于晉主,而號召城內守軍歸從于天朝,的確乃不忠之舉...雖腆顏愧畏,可還望陛下明鑒,臣雖背主,但并非求榮,而是為了保全河東李家其余子嗣。
畢竟吾主自視甚高,違抗天命,覬覦天朝疆土。陛下親統王師征伐,晉陽終究難保。臣非但不愿戰事禍及更多百姓,如若不勸告晉軍盡早放棄抵抗...晉主執迷不反,仍要挾裹族親抗拒天朝王師,河東李家罪責也將更為深重。
晉主既一意孤行,執意與天朝為敵,終究難保。戰事若能早些完結,而由王師占據晉陽外城、內城,臣亦素聞陛下豁達大度...既然晉主身故,遺留下的子嗣少不經事,決計不會有抗拒天朝的非分之想,陛下想必也不會對河東李家其余子孫趕盡殺絕......”
邊說著,孟知祥忽的長嘆了一口氣,又道:
“臣既知晉陽必定為天朝攻破,偏偏晉主仍要逆天行事,也只得試圖保全河東李家其余子嗣,奉勸晉軍切不可再抗拒王師...可無論是何初衷,臣自知背主負恩,有悖君臣之道。無論陛下如何發落,也絕無怨言,但求天朝能安頓河東先王骨血,臣雖死而無憾......”
李天衢聽得險些冷笑出聲來,按孟知祥這般說法...如果他之所以要反,也是因為深知大勢已去,遂盼望魏軍能夠盡快控制晉陽,而李存勖不死,便擔心他還會連累得李克用這一脈斷子絕孫?
然而孟知祥只能在危急關頭背棄李存勖,眼下還能想出這等說辭,也已算是能言善辯了...李天衢暫時緘口不言,雙眼睥睨俯視過去,而孟知祥也只得伏在地上,做俯首帖耳狀,而等候面前那魏朝帝君的發落。
如果時機成熟時...這孟知祥固然會有自立稱帝的野心,但是以目前這般形勢而言,再借他十個膽,也斷然不敢有任何據地獨立的念頭.......
李天衢心中思量著,本來孟知祥也完全是由于因緣際會,才能成了后蜀政權開國皇帝。按原本的軌跡,后唐滅亡前蜀之后,他由太原尹轉調至蜀地為成都尹,隨后興教門之變李存勖身死,孟知祥那時才開始招兵買馬,擴充軍備,而有了據蜀地自立的打算。
而且孟知祥即便具備自立稱帝的條件,他也會極度謹慎...等到明宗李嗣源繼承帝位,孟知祥對后唐采取的行動則是拒絕奉詔、誅殺使臣、針對進貢錢糧討價還價、殺退征討大軍,再復接受朝廷招撫...而進行反復試探,但名義上仍是后唐治下的藩鎮節度使。
甚至一直熬到了李嗣源亡故,后唐國內又爆發了潞王李從珂背反皇帝李從厚的內亂,孟知祥才敢在成都即皇帝位,立國號蜀,而建立起正史中的后蜀政權。而距離他占據蜀地漸生稱帝的野心,實際上已經過去七八年之久了......
也正是因為孟知祥十分小心謹慎,據西川八年,一直耗到了六十歲出頭才敢稱帝,結果后來卻染急癥病逝,滿打滿算也不過做了五六個月的皇帝...再由他兒子孟仁贊繼承皇位,而改名孟昶,便是正史中的后蜀末代皇帝。
換而言之,孟知祥除非有萬全的把握,還要把握住偶然的時機,才會逐漸暴露出自立稱帝的野心。可如今魏軍攻破后唐國都,他便只得乖乖的降伏稱臣...李天衢心說方今魏朝國力鼎盛,也完全不似后唐中后期那般時局動蕩,而充分給予了孟知祥發展壯大,直至裂土分疆的機會。現在的他沒那個實力,更沒那個膽子。
畢竟他號召晉軍放棄抵抗,以歸從于我朝...如若無端將孟知祥處死,不但會致使后唐降臣人心恐慌,以后也不利于籠絡以后要征討的其它勢力屬臣......
李天衢思前想后,決定許以孟知祥一個官職,而必須安排在汴京朝廷,也不會給他趁著天高皇帝遠便要暗中搞事的機會...這個孟知祥,起碼眼下招撫后唐臣僚子民還有大用,姑且就容得他為我朝效力。
只不過孟知祥又是否能在魏朝得個善終,這可就說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