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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8 忠烈身邊,仍有貪生怕死之徒

  鎮州井陘縣,古有太行八陘之第五陘,天下九塞之第六塞之稱,因地形“四方高,中央下,如井之深,如灶之陘,故謂之井陘”而得名。

  此處作為成德軍鎮州治下縣坊,于趙王王镕為叛將張文禮所殺,又由李存勖以討逆的名義征服之后,便一直由后唐占據。然而李存勖兵敗潰走,魏軍大舉北上,井陘縣城非但已被攻克,治下各處陘塞軍寨,也多有魏軍將士轉運糧秣輜重。

  然而一撥兵馬自西南面殺來,并趁著天色漸黑、敵我難辨之時,突然又向基本控制這片區域的魏軍發動了奇襲。

  這個時候膽敢在井陘地界襲擊魏軍的,自然是周德威所統領的后唐蕃漢馬步軍。所派出最為精銳的部曲,在夜色的掩護下也發揮出了奇襲的作用。

  迅速殺出,旋即短兵交接,回過神來的魏軍部曲也難以施發弓弩,唯恐誤傷了戰友袍澤。而后唐藩漢軍趁勢加劇混亂,紛紛嘶吼著涌殺上前,但凡上前久經看清敵我,便立刻挺起軍械招呼過去......

  直至天色微明,已是死尸盈野。周德威揮軍掩殺,倒也足以奪下一處為魏軍占據的堡寨...這場仗固然對魏朝也造成不了傷筋動骨的打擊,可是如周德威這般頻頻襲擾進攻,也是嚴重的大亂了朝著西北面追擊李存勖等敗軍殘部的軍事部署。然而憑著他用兵的本事,固然能打下這幾場小規模的勝仗,可現在也相當在狂拉仇恨,而要促使各路魏軍的注意力都向著這邊集中過來。

  寨堡內部,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尸體,以及哀嚎呻吟的傷兵...雖然又勝了一陣,可是收拾整頓的后唐軍士大多神情凝重,不少士兵悶著頭來回走動著,看來基本上也都意識到了他們以后的處境只會愈發的兇險。

  麾下兵馬慌懼不安,周德威當然心知肚明...可他仍是面如寒鐵、心若鐵石,憑借著自己以往在軍中積累的威信盡可能的約束部曲。

  周德威也很清楚,揮軍進入鎮州地界,在如此形勢下主動攻打魏軍...是萬般冒險的舉動。可是他也唯有如此做,才能把自家主公李存勖眼下擔負的風險轉移到自己身上...這對死忠于河東李家的周德威而言,也當然是義不容辭的。

  當然周德威也并沒有把這個抉擇看作是自殺式的行動,只要能策應李存勖順利撤回河東,他還是要竭盡所能嘗試突圍...但屆時自己注定將成為各路魏軍合圍猛攻的活靶子,麾下軍旅很有可能會被殲滅,從敵軍的包圍中殺出個突破口,而退回河東的可能性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只是這個險,周德威必須要冒。

  起碼眼下暫時得以喘息,周德威把身子斜倚在一座石磨上,仍是副不茍言笑、威嚴持重的模樣,而在凝視著周圍軍士來來往往的各司其責、各行其事。片刻功夫過后,一員蕃漢軍中的騎將滿面憂色,徑直趕至周德威身邊,而恭聲稟道:

  “周總管...這幾番戰事下來,除了傷亡折損的兒郎,諸支部曲當中經過清點,卻又有不少兵卒出走潛逃。自從我蕃漢軍引兵至娘子關與揚武軍葛從周對壘伊始,各部軍健出逃便難以約束,連同折損陣亡的兵馬,如今我軍可用之兵,也已不足九千了......”

  向周德威稟說軍情的這名騎將喚作楊檀,沙陀人出身,其父阿噔啜,早年便投從至李克用麾下也曾擔任隊正。而按正史所載,他在被李存勖提拔為騎將之后,的確就是直隸于周德威帳下。

  實則這個楊檀,在正史中還有另外一層身份...由于正史中李嗣源繼任后唐帝君之后,便改御名為李亶。楊檀的舊名,正以偏傍字犯之,他遂改名為光遠...所以這個人,也正是按史載線唐末帝李從珂征討石敬瑭之時,兵敗后因為正帥張敬達拒不肯降,便帶頭慫恿麾下刺殺主將,又立刻鼓動后唐大軍向契丹投降的楊光遠。

  如今的楊檀,正史中的楊光遠當然也就順理成章的,成了后晉兒皇帝石敬瑭所仰仗的重臣。他倒也很清楚自己刺殺主帥張敬達,而巴結契丹以圖自保的行徑很是卑劣,所以還曾對石敬瑭假惺惺的表態“臣貴為將相,非有不足,但以張生鐵(張敬達小字)死得其所,臣弗如也,衷心內愧,是以不樂”...只不過這廝言行,在舊五代史中便已被直接定性:

  其實光遠故為其言,以邀高祖之重信也。

  換而言之,就算楊檀是沙陀人,又是世代效力于河東李家的將門出身...可是他在生死存亡的要緊時刻,臨陣倒戈投降,行刺弒殺主帥,轉投敵方后還能惺惺作態的自表苦衷...這些事他可都干得出來。

  只不過按正史軌跡,而后改名的楊光遠,還要等到周德威早已陣亡多年,他也熬資歷做了招討副使,而于后唐末年行刺招討正使張敬達得手,再率領諸將上表向契丹投降之時,才會暴露他的為人秉性。可是現在的楊檀,卻還是直隸于周德威麾下的一名騎將。

  而聽楊檀陳說罷了,周德威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便冷聲說道:

  “還剩下九千多人,脫逃的人數的確比我料想的還多了些...可嘆諸部兵馬士氣萎靡,無論是用軍法震懾,還是以我在軍中的威望重整軍心...士既早無死戰之心,也終究難以長久維系下去......

  傳令下去,今日尚還只攻破井陘南隅這一處軍寨,北面還有幾處寨堡,乃至北面柏嶺等地...還要去擊破各處魏軍。諸部兒郎再歇息一個時辰,迅速裝束糧秣,便準備啟程。”

  楊檀聞言大急,立刻疾聲勸道:

  “周總管,您既然也說如今我蕃漢軍軍心難以為繼,也當趁著諸部兵馬尚未被南朝大軍殺潰之前,盡快退返回河東去才是!方今包括陛下在內,各部袍澤哪個不是爭先恐后的要往西退?為何就只我蕃漢軍偏要殺入鎮州,而獨力承受南朝敵軍的攻勢?

  即便鎮州真定城,尚還有符習將軍鎮守,可是來往道路已被南朝大軍截斷,如今成德軍治所也已是孤城一座,也實難給予我軍支援...可周總管仍要主動去攻襲諸部敵軍部眾,縱然小勝幾場,可等到南朝大軍形成合圍之勢,那我軍又何止是身處險境?再要突圍殺出,已是千難萬阻,生機渺茫!”

  周德威轉過頭去,把眼一瞪,又厲聲說道:

  “正因為眼下尚還無法確定陛下安危,我軍須護應御駕退至河東,便絕不能退!南朝如今雖得勢,可我藩漢軍也未必便不會有機會突圍殺出,而主危卻畏戰先退,又豈是我忠于李唐的河東男兒所為?”

  楊檀心中更急,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再做言語時,就見周德威雙目森寒,平素便不怒自威的他,臉上非但多了幾分慍怒,再沉聲說著,語調中也明顯夾雜了些凜然殺意: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須知蕃漢馬步軍,還是由周某所統領的。如若再有人妄言非議,便視為擾亂軍心...若是按軍法從事,你可知又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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