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眼下而言,還要讓王都再蹦跶一段時日...李天衢尋思先接受那廝的歸降,直至北平國倒戈背反的消息再宣傳開來,對于李存勖親自統領的大軍士氣打擊更是雪上加霜。
畢竟這次兩國帝君對壘,而魏朝一方采取固守之勢,堅持要與后唐打消耗戰的用意所在,就是要徹底瓦解對方日漸萎靡的戰意。
當符存審也得知北平國意圖背叛后唐的消息,參赴軍議之時,他便意味深長的對李天衢言道:
“陛下,眼下也當曉諭諸部兵馬早做準備,我軍大舉反攻的時機...大致也已經成熟了......”
直至北平王王都宣稱背棄后唐,甚至還公然聲討李存勖僭越稱帝,矯稱繼承前朝唐室正統,實乃大逆不道。而魏帝征亂伐暴、廓清海內,而雄踞中原,使諸邦臣服,方才為正朔帝朝之時...北平國諸部兵馬奉他旨意突然翻臉,開始大肆擒捕境內的后唐官員。
后唐諸路軍旅的后勤補給本來便十分吃緊,向北平國籌糧不斷索取軍資補給的部眾,忽然卻遭受本來態度極為順服的北平軍奇襲圍攻...在別人家的地盤內被設計暗算,而迅速被屠戮除盡。本來是在北面為后唐提供后勤保障的附庸勢力,現在卻成了懸在身后的一把利刃......
紙終究包不住火,北平國倒戈背反的消息,非但李存勖與他麾下一眾將領已然知曉。軍情遮掩不住,到底還是在后唐軍營內流傳開來。
位于魏軍連營以北的后唐營盤,非但被股低迷的氣象所充斥,也似是被一團團愁云慘霧所籠罩...各處營地休歇的大多軍士,每日只是癱在帳內怔怔出神。即便奉令值守巡哨,亦或點兵再度向魏軍搦戰時,諸部兵馬明顯懶散了許多。
就算是諸級將官軍校,有很多人甚至也顯得十分頹廢低迷,也根本沒有心思督令麾下嚴整軍紀。
就算有上官叱罵喝令,受差遣的軍卒罵罵咧咧的起身,也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似的應付手頭的差事...更有甚者,很多本來便滿腹怨言的士兵,再面對那些發號施令的將官之時,心中的怒火也是與日俱增。即便后唐帝君李存勖親自坐鎮軍中,各處營盤的兵馬或是萎靡至極,或是似乎已處在爆發的邊緣......
征戰苦熬至今,然而仗打到了現在,極為打擊士氣的軍情卻是接踵而至。契丹趁勢南侵,定難黨項內亂,振武軍與鄜延軍藩鎮淪陷,李存璋、李存賢等宿將身死,李嗣源兵敗北撤...如今甚至連北平國也已倒向魏朝,掉過頭來便要落井下石...那這場惡戰再持續下去,可還有什么盼頭?
而魏朝帝君所處的連營就在前方,可是接連發動猛攻,也仍舊不足以對仍舊安然身處于行營大帳的敵國皇帝造成任何威脅。無論是誰所處的部曲奉旨再度出戰,那些士兵都開始憂慮能否保得性命返歸故里...消極的情緒在后唐軍寨內四處蔓延,也使得各處營盤的氛圍壓抑到足以讓人窒息......
也正如符存審所料的那般,后唐大軍的士氣日漸衰竭,勉強維系的戰意眼下也已到了臨近消耗殆盡的程度。
李存勖麾下但凡帶慣了兵的將領,當然也能明顯看出麾下兵馬如今所展現出來的精、氣、神明顯有別于當初豪橫強勢的河東牙軍...很多士兵的萎靡、憂慮、怨恨...等情緒都寫在臉上,然而卻也只得咬牙苦挨。
畢竟這次后唐大舉出兵,還是在各處軍司克扣軍餉俸金,眾多將兵家眷尚還處于饑寒交迫的情況下...帝君李存勖豪言放話“殺敗魏帝,大舉南下,打破南朝州府,錢糧財帛便任爾所取”,一時間固然能激勵得麾下兵馬奮力死戰。然而當各部后唐將士意識到他們的主公不過是畫了一張大餅,再打下去也不過是徒勞拼命...眼下這等形勢,再是善于統軍治兵的將官,現在也根本無法重整軍心士氣。
營盤內一處大棚當中,也有不少傷兵正躺在其中輾轉哀嚎著。而劉知俊面沉如水,也正坐在一處榻上。他打著赤膊,肩頭上裹的白布血跡斑斑。上次戰事中的那一箭被拔出后,劉知俊經過清理血污、敷藥包扎,眼下就只是胡亂尋個位子暫且將養身體。
而劉知俊畢竟也是久經戰陣的宿將,他身處于營盤內,也能切身的感覺到后唐軍隊的士氣日漸萎靡...忽有一人踱至身邊,劉知俊側目一瞧,見是自己的兒子劉嗣彬。眼見周圍并無外人,他便又低聲恨道:
“我到底還是高看了那李亞子了...哼!他當初承諾的事也未曾做到,我在魏朝時,好歹還是權掌一方的藩鎮節度...更何況如今晉人勢頹,又能許以我什么前程?”
劉嗣彬聞言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一句話,終究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對自己這個心情已經差到了極點的老爹講起......
如果當初自己的父親,沒有與后唐暗中派去的使臣郭從謙來往密謀,也不會被策反背叛魏朝...那不還會是權掌淄青軍的藩鎮節度?而且如今也能做為占據絕對優勢的一方,立場完全對調,還能助魏朝建功的話,就算一朝封王并不現實...可論功行賞也是少不了的,又怎至于落到這般丟了地盤、喪失兵權,反而還要被魏軍窮追猛打的窘迫境地?
背反后唐,再重投魏朝?劉嗣彬心里也曾萌生過這般想法。畢竟按他原本的軌跡,便會以梁國叛臣子嗣的身份被河東接納,當時還曾動過行刺李存勖的心思。不久前劉嗣彬也曾思量過,假設自己伺機暗殺李存勖得手...那便是為魏帝除了勁敵,又能否因將功補過而重被魏朝所接受?
只不過劉嗣彬的打算,很快便被他老子劉知俊給否決了。好馬不吃回頭草,而且既已背叛過魏朝,劉知俊深知自己注定非但不會再受重用,寄人籬下、朝不保夕,處境也只會更為凄慘。
而劉嗣彬也是有那心、沒那膽,走正史線本來有機會行刺李存勖得手,可他卻中途退縮,在最關鍵的時刻打了退堂鼓...既然劉知俊否決,劉嗣彬自然也不會再做堅持。
所以他們這爺倆,一個反覆無常,一個猶疑不定,卻也只能在后唐軍中不清不楚的耗著...然而劉知俊的目光又在氛圍低迷壓抑的營盤內環視一圈,他看來也篤定了心思:
“固然不能再回魏朝,晉軍中也不必再久留下去了...你早做準備,估計就在這幾日內,咱們便準備動身!”
劉嗣彬聽罷面色立變,也連忙低聲道:
“可是阿爹...近日幾處營盤已有兵卒潛逃,甚至晉主都已調遣麾下將官追捕捉拿,我等出走,恐怕也極易走漏風聲。更何況趙州周圍州府,也盡被魏、晉分占,這又還能往何處去?”
劉知俊冷哼了一聲,又沉聲說道:
“如今晉人幾無勝算,而且士氣日漸衰竭,再加上北平國亦背反晉主,更是動搖軍心...按我所料,那李亞子也再抗不下去了,他無論是要撤兵,亦或放手一搏時,諸部兵馬動彈起來,也正可趁機出走。至于往何處去...你只管跟著為父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