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當年趁羅紹威請求我朝助其平叛之時,將魏博牙將世家屠戮一空,還勒令藩鎮牙軍大多轉遷,由各部軍司收編。當時我還曾想,是否有必要做到那個份上。
可如今看來,如皇甫暉這等魏博兵卒受家世耳濡目染,牙軍驕悍習氣尤重,如若聚眾抱團,動輒便要嘩變生亂,實為國家隱患,確實悉宜盡早根除......
軍中鬧出這樁子事,王彥章也不禁感慨尋思一番。而皇甫暉已被砍下腦袋,連同受他煽動的軍卒一并都被挑起掛在城頭上,不過處死了幾個頑劣難馴,自己作死的士兵,對于王彥章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精力自當還是要用在思量下一步又當如何進軍。
至于皇甫暉這個小兵,按后世評述為人驍勇無賴,原本的軌跡魏博為后唐所占,他卻于牙軍至貝州屯田之時因賭輸紅了眼,便索性要干叛亂的勾當。故而又按魏博牙軍的做派,聚眾嘩變,連殺兩個不肯帶頭的上官,又將正要翻墻頭奔逃的指揮使趙在禮給拽下來,并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直接放話道:
“公能為帥否?否則頭隨刃落!”
而皇甫暉煽動兵變事成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城中大肆搶掠,甚至還殺到一戶姓國的民家有言“吾當破國!”,便屠盡此處百姓全家,旋即又找到姓萬的百姓還放話稱“吾殺萬家足矣”,再將人滿門殺了個精光...也足見其無法無天到了什么地步。
所以皇甫暉此人,就算只是一介牙兵,他卻是正史中引發李嗣源奉旨平叛反受脅迫自立、興教門之變李存勖身死、明宗代莊宗繼位...這一系列大事的那場叛亂的牽頭人。可以說李嗣源半推半就的只得謀求自立,乃至李存勖一代帝君死于宮廷兵變的導火索,便是皇甫暉這廝當天賭輸紅眼,遂一拍大腿決定,要不咱造個反吧......
而后李嗣源繼位稱帝,皇甫暉以牙軍驕兵的身份直接被擢升為一州刺史。直至后唐、后晉相繼滅亡,他遂投奔南唐,直至做到藩鎮節度使。
后周、南唐國戰,已經熬成一員老將的皇甫暉指名道姓的要和當時的敵軍大將趙匡單挑,結果卻直接遭受暴擊被生擒活拿...他被俘后神色自若,也使得后周世宗柴榮見其膽氣可嘉,遂下詔賜予金帶鞍馬。只是死倔的皇甫暉身負重創而不肯接受醫治,數日后便傷重而死。
甚至皇甫暉的兒子皇甫繼勛...還是南唐末期主掌軍政大權的一把手。只不過他卻認定宋人不可敵,一味掩飾敗跡。也是因皇甫繼勛之故,南唐后主李煜在后宮誦經念咒,祈求神佛保佑之時,竟然都不知道宋朝大軍已經兵臨國都金陵城下......
所以皇甫暉是那種魏博軍出身的典型五代牙兵,他在李存勖昏聵失政,導致治下人心散亂的情況下,再煽動魏博軍出身的部眾叛亂,才能達到“一夫夜呼,亂者四應”的效果。
可如今皇甫暉是魏朝治下的兵,魏博軍被拆分四散,會受他煽惑的士兵極為有限,卻因秉性使然,仍要頭鐵鬧事...那么他也就只能是個驕橫無賴、自尋死路的小卒子,根本不足以掀起風浪,也已不會在史書中也不會留下任何事跡。
王彥章回過頭來再與王晏球商議軍情,便已將惹得他怒發的亂兵小卒忘在腦后。瞧著帥案上標示著橫海軍以北山川地勢的輿圖,王晏球伸出手來,朝著北面與滄州接鄰的薊、涿二州,便道:
“全仗仁兄勇猛無雙,殺得晉人亡魂喪膽,迫使李嗣源棄守清池,只得北上至涿州范縣招聚余部牙軍。而契丹人趁勢南侵,如今盧龍軍節度使李存賢身故,李嗣源南北受敵,處境已是十分被動。只不過...如若揮軍再殺入盧龍軍境內,也極有可能遭遇契丹兵馬。
即便我朝與契丹相互遣使來往,至少眼下而言,還算是邦交敦睦。可陛下曾曉諭我等,契丹終究是塞外族類,自古匈奴、鮮卑、柔然、突厥...如若得勢,也必然會有南顧覬覦的歹意。北討晉人,固然是頭等大事,只是我軍如若急于討滅李嗣源所部晉軍,也難免要讓契丹人坐收漁翁之利。”
“奪回清池城,進而再收復橫海軍全境,如此好歹也能告慰高思繼賢兄在天之靈了...至于契丹...哼!陛下雄圖偉業,非但已收復河西漢家疆土,我朝既為中原正朔,當年唐室安東都護府下轄九府四十二州,當然早晚也要拿回來!
契丹趁著中原亂世,非但兼吞塞北諸部,也已入關侵占燕云州府...畢竟晉人乃我朝首敵,陛下只是一時權宜,且先穩住契丹。可盧龍軍北面軍州,乃至關外昔年安東都護府治下疆土,也不會再任由契丹霸占下去。”
王彥章沉聲說著,他的目光移到標注滄州左側,又道:
“橫海軍以西的瀛州(正史后晉時割讓于契丹,經后周世宗柴榮北伐奪回后改稱河間府),尚還處于后唐治下,那處州府北拱燕云,南臨青、濟,治下河渠密布、官道縱橫,也是水路要沖之地。999中文手機端:https:/wap.999xs/
鎮守瀛州的任圜雖是文臣,可早年身為昭義軍節度判官,于李嗣昭戰死后一時代領牙軍,號令嚴明,倒也不可小覷...而任圜眼下固守治所城郭,嚴防我軍向西劍指鎮、定二州,對李亞子所統領的晉軍形成夾擊之勢。他若是出城迎擊,便可伺機一股破之,進而攻取瀛州。
可是那任圜倒也甚是謹慎沉穩,他采取固守之勢。如果強攻瀛州治所河間,也暫無速奪城關的良法......”
王晏球聞言點了點頭,旋即又道:
“而橫海軍西北面...便是依附于河東李家的北平國,那王都發動兵變囚禁其義父王處直,篡權稱王,也仍上表向晉主稱臣。北平國延承舊時義武軍藩鎮易、定兩處軍州,地狹民寡,兵不過數萬。終究也只是蕞爾小邦,我朝與晉人會戰,北平國襄助轉運糧秣軍資,而為晉軍搖旗吶喊。
不過易州與李嗣源退守的涿州鄰近,如若我軍北進,也已能觸及北平治下疆土。那王都不能再倚仗我朝與晉人疆土間隔意以圖自保,他無法再置身事外,也有可能調派軍旅,做為偏師與李嗣源協力同我軍對抗......”
王彥章與王晏球在輿圖上指指點點,詳議與橫海軍藩鎮鄰近的州府形勢。然而未過多久,卻有軍校前來報說道:
“啟稟王經略、王節帥,有一行數人行至清池城門,為首那人自表名為和昭訓,乃是北平王麾下謀臣,有機密事宜特來請求拜見王經略、王節帥......”
和昭訓?北平王王都的謀士?
王彥章聞言眉毛一挑,旋即與王晏球對視一眼,心說我軍已經奪回了橫海軍藩鎮,正商議如何趁勢北進。眼下盧龍軍薊、涿二州,義武軍易、定二州,已都在出兵攻打所考量的范圍以內...而這才剛提到北平那一方奉后唐為主的藩屬國,那北平王王都卻已暗中派遣麾下謀臣啟程,這都已經上桿子到了滄州清池前來求見......
而北平國非在這個時候暗中遣使前來...那基本上也能確認,那王都是打算臨陣反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