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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1 要做個明君,不能光憑一腔熱血

  說話的那個孩童,頭戴小了幾號的幞頭,身著淡青色袍衫,腰束錦帶,甚是乖巧可愛。他的腦袋正朝著斜上方望去,一對眼睛忽閃忽閃的,也顯得格外的明亮。

  就在這個孩童周圍,實則有十幾個身著勁服,身軀健壯的武夫不動聲色的朝著前面擠去,格擋在這個孩童與周圍圍觀的百姓當中。四下里影影綽綽,還有些看似行人的漢子,也都在注意著這邊閑雜人等的一舉一動。

  有些販夫走卒被擠到一邊,回過頭來瞪著眼便要喝罵,可是就見那些彪形大漢各個面帶煞氣,打眼一瞧便知是難惹的主...沖到嘴邊的污言穢語,登時又咽回到肚子里去。

  而這個孩童伸出的小手,也被個人牢牢牽在掌中。周圍有些百姓聽到帶著稚氣的童音發問既然魏朝時局穩定、民生富庶,卻還有人不得不賣身葬父,也不知壓低聲音,那語氣還宛如個小大人一般...幾個人好奇的回頭打量一眼,倒也不以為意。

  而牽著這個孩童的人,卻正是魏朝帝君李天衢,帶在手里的這個孩子,當然便是他膝下第四子李繼賢了。

  本來李天衢心想即便李繼賢年紀尚小,可是畢竟已過了記事的歲數,也理當出宮多見見世面。而自己這個當爹微服出宮,可以親自隨時為他答疑解惑。

  不過按李天衢原本的想法,帶著李繼賢現在繁華熱鬧的汴京城內兜兜轉轉一番,并沒打算現在便讓自己這個幼子見識到民間悲苦凄慘的一面。

  然而計劃沒有變化快,既然撞見了這般場景。李天衢眼見自己的兒子滿眼好奇,直勾勾的朝著這邊望來...就這件事,自然也要悉心教導一番,他遂微俯身子,略壓低了聲音,對李繼賢說道:

  “前幾日你也曾聽教師言及,前朝太宗皇帝時節的貞觀之治,朝廷薄賦尚儉、救災恤貧,便有人稱贊那般治世振古以來,未之有也。可是你又可曾知道,當年大唐賢相魏征,正是于貞觀之治時節,上書直言進諫頃年以來,疲于徭役,關中之人,勞弊尤甚......

  而唐朝太宗皇帝當真時節水災、旱災頻繁,雖然唐廷通過減賦、大赦、賑災...等方式救濟災民,可是也終究難免仍有些黎民流離失所,飽受災患之苦。所謂的治世明君,實則就是盡可能的要讓治下大多百姓吃飽肚子,活得安樂。

  我雖自問勤政,也不敢說我朝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人人安樂無憂。而仍會有百姓饑寒交迫,過的凄苦。雖說為國為家者,不患貧而患不均...可除非是遠古三皇五帝時節,君王家天下,人分公卿走卒、三教九流,就必然會有不均、不公的現象存在。

  然而身為人君者,為了江山社稷的穩定,也須時時刻刻記得,就算你認為國家太平穩定、府庫充盈,但也仍舊會有窮苦的子民。如若以為可以坐享太平,而懶于政事...那么別無生計,只得揭竿反抗朝廷的百姓便會越來越多。前朝歷經治世、盛世、亂世,便是前車之鑒。現在你看有一個女子攜弟賣身葬父,固然于心不忍,瞧著也覺得稀罕,可是你知道唐末時節,又是何等景象?”

  李天衢侃侃而談,旋即又感慨說道:

  “為父當初尚在民間闖蕩時,前朝亂世,每至一處,眼見家家賣妻賣女,甚至易子相食,那都是司空見慣的常事。而當初黃巢殺人、秦宗權殺人、孫儒殺人、李罕之殺人...現在我朝治下即便有凄苦百姓,還能求個入土為安。可當年無數黎民,生時饑寒交迫,到死卻還要被那干殘暴軍閥、兇兵惡賊連皮帶肉吞到肚子里......”

  李繼賢聽了,驚得小臉刷白,由李天衢握著的小手也不由又攥緊了幾分。可是他抿了抿嘴唇,并沒有似尋常孩童那般聽到嚇人的故事而忍不住要啼哭。看來在自己父親面前,仍盡可能的要保持鎮定。

  “閃開閃開!莫要礙事!噯?這還有具尸首,晦氣!晦氣!你這丫頭,占街巷擺尸,有礙觀瞻、侵街亂紀,不知這是犯了王法?”

  忽然有四五個監市司的胥吏,瞧見這邊人頭扎堆,趕忙過來一探究竟。略加詢問,得知竟然有人在此賣身葬父,為首的那個也登時高聲叫嚷起來,與幾個同僚推搡開圍觀的百姓,與李天衢、李繼賢父子這邊相隔十來步遠的位置直撞了過去。

  隨著依偎在少女的男童,眼見那幾個胥吏兇神惡煞的架勢,不住哭得更厲害。而那少女伏在地上,也連連哀聲乞求道:

  “官爺,請行行好,小女等候有恩主肯出錢財安葬家父,還望寬限些時候!”

  為首的那個胥吏聞言,卻瞪著眼呵斥道:

  “你這女子,好不曉事!卻不知我朝立法嚴禁私人交易。就算你肯做丫鬟婢女,可是陛下改制,為禁絕拐賣、誘騙、強迫販女為奴;乃至官署遣吏抽查雇主是否有打殺、侵犯、虐待使女等惡行...愿為婢者,無論按三年、五年、十年...比限,都須親自至官署牙行記錄在冊,陳述因由,再由牙行引薦買主!就算已有肯收你為婢的人家,也須至官署核實身份。

  縱然你肯賣身,雙親也都已亡故,可不先至司署記錄,再尋正主勘合契書、簽字畫押,我看哪個敢買你?大庭廣眾,你卻見尸首拉到鬧市中來,再不過一日光景便要變腐發臭,如若再傳染疫疾,你可知又該當何罪?趕快抬走,否則公事公辦,便是你這等年紀的女子,也不會講什么情面!”

  “豈有此理!”

  瞧著那幾個胥吏呵斥那對要賣身葬父的可憐姐弟,李繼賢倒氣忿的叫嚷起來。然而李天衢握著他的小手微微一捏,李繼賢這才壓低了聲音。而周圍圍觀的百姓都瞧著熱鬧,注意力都被那胥吏與那對姐弟吸引過去,也都沒有注意到這邊還有一個小子瞧得義憤填膺......

  而李繼賢仍是氣呼呼的,他望向自己的父親,不住忿聲說道:

  “兒臣...孩兒聽聞歷朝各代朝綱不振時惡吏害民,而前朝兇吏,作惡尤甚!百善孝為先,這對姐弟凄苦可憐,還知要安葬亡父盡孝。可這些胥吏無惻隱之心,怎么就不能體諒百姓苦楚?”

  然而李天衢瞧著自己這個幼子一副要打抱不平的模樣,眼中似有一抹欣慰之色,卻仍是搖了搖頭:

  “那胥吏口氣雖沖,可我問你,按我朝法例,監市踐于衙,理市治序,商于舍外半丈,監市職治之...按前朝《唐律疏議》設例,甚至諸侵巷街阡陌者,當杖責七十。而監市署吏眼見有人于鬧市放置尸體,所以前來依法處理,這又何錯之有?

  監市官署胥吏即便可憐這對姐弟處境,也終究不能網開一面,等候有人出資助那少女葬父,而將其收為婢女。這件事,他們的確該管。我朝允許雇傭婢女,但人口販賣,卻是重罪。法例的確是為父定下的,這少女只是不知法例,又急切盼著亡父能盡快入土為安...可是她若真被人買去,不經官署牙行記錄在冊,你又怎能知這對姐弟以后的處境?”

  聽自己父親這一席話說罷,李繼賢不由當即愣住了。似他這等年紀,有些事,自然尚還無法思量的透徹,可是此時的李繼賢隱隱約約的也意識到,治國平天下,也的確沒有自己想得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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