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唐敵軍出現在視線當中,并朝著這邊涌殺過來...高行珪擦了擦眼睛,仍不敢相信的所看見的一切景象,一時間也發不出聲來。又過了片刻功夫,他額頭、脖頸上青筋暴起,便厲聲大罵道:
“這干廢物!又怎會讓敵軍輕易殺入城中?來人!快備馬!速速將這些晉賊殺光!”
雖說仗著自己叔父、父親的勢要,高行珪漸漸變得愈發貪猥,而且治軍也愈發懈怠...但好歹自小受點撥磨練得一身武藝,他為人也有狂妄魯莽的一面。所以瞧見后唐兵馬殺入城中,高行珪第一反應也仍是要沖上去廝殺,索性與敵軍拼了!
然而高行珪方自翻身躍上親隨小校慌忙牽來的戰馬,洶涌突進的后唐兵馬,便已快殺至他的面前。至于終日聚在高行珪身邊逢迎溜須、諂媚討好的那幾個親信,就見大股后唐兵馬兇神惡煞的奔殺過來,也早已駭得面色煞白,而已準備要腳底抹油,尋路逃走......
直到兵刃撞擊之聲沉悶響起,那些剛剛從官署中奔出來的小撮兵卒,以及那幾個已經臨戰脫逃的牙將...便迅速被奔涌殺至的后唐兵馬給徹底淹沒。
而高行珪渾身卻透出股兇戾之氣,他大吼一聲,挺槍連搠過去,倒也當即將三個撲至他面前的敵騎刺翻墜馬。可殺了幾個,成群結隊,如潮如浪涌殺過來的后唐軍健,卻是越來越多!
不一會的功夫,未著甲胄的高行珪身上便已掛上了不少創口,還有一桿長槍從腹側搠入幾寸,血水也已止不住的涌出。
尋常廝殺,若是受這等傷,也早該退下去包扎傷口了。可是此時此刻的高行珪,卻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狠狠盯著不斷合圍過來的敵軍將兵...即便因酒勁而消減了一些痛楚,可是他雙眼當中,也不禁流露出驚恐之色......
現在即便高行珪已萌生退意,可四面八方卻盡是后唐藩漢軍眾...他就算想逃,也已經晚了。
下意識的做困獸之斗,高行珪一邊嘶聲喝罵,一邊拼命的揮槍刺向不斷迫近的敵軍士兵。忽然間,他又頓感一道巨大的黑影沖到自己面前,正是周德威親自催馬奔至,他又立刻掄起手中大槌,便惡狠狠的朝著高行珪兜頭砸將下去!
沉重的大槌卷帶起渾厚的破風聲,高行珪完全是憑本能的反應,慌忙架槍格擋。震耳欲聾的勁響聲,當即讓他頓感耳膜好似要裂開一般,雙手虎口出血,緊綽的長槍,也差點脫手墜落!
然而即便勉強能擋住周德威這一擊,以現在的處境而言,高行珪也絕無反敗為勝的可能...周圍密麻麻的,也盡是敵軍人馬,他心慌意亂,槍招也不免亂了章法,終究還是露出了破綻。而高行珪倉惶招架了幾招,卻只得眼睜睜看著那桿沉重的大槌朝著自己的胸膛橫掃過來時,就聽那員黑面敵將沉聲念道:
“就算本來是一口殺人的好刀,若是不時常磨礪,終究還是要生銹的......”
鐵槌砸在胸脯上,高行珪“噗!”的一聲,當即噴出一口血霧,他的身子脫離馬背,又倒飛出去好遠一段距離,才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此時的高行珪也再站不起身來,因為他的胸膛處明顯凹陷下去老大一塊,只怕已是胸骨盡碎,而折裂的斷骨又插入肺腑臟器當中,遭受如此重創,已是神仙難救......
周德威神情冷漠,只乜了癱倒在地上的高行珪一眼,便又傳令下去,指揮麾下各部軍馬要迅速將南皮縣城內殘存的魏軍部眾盡快悉數殲滅。
高行珪則只吊著一口氣,大口大口的嘔出鮮紅的血液。酒精也無法緩解他感受到的鉆心劇痛,更是無法呼吸。而從他旁邊經過的敵軍部眾當中,也夾雜著一些橫海軍降兵,他們瞧著行將就木的高行珪,臉上神情或是幸災樂禍,或是咬牙切齒...而心里大概也都是相同的念頭:
高行珪卻也來不及悔過,反思以往能與河東晉人殺得個有來有回,通常還能占據上風的魏朝藩鎮牙軍,由他獨擋一面時,又怎會如此輕易得被敵軍殺得潰敗...他扭曲的五官中,明顯還夾雜著滿滿的絕望之色,而身體無力的掙扎著,直至圓睜的雙目當中,已徹底化成一片渾沌......
周德威一舉擊殺高行珪,而輕取南皮城,只略作整頓之后,便又揮師東進,朝著橫海軍治所清池城的方向殺去。
即便后唐大軍從西面大舉來犯,坐鎮南皮縣的高行珪身亡、兵敗、城破...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當清池城守軍探明大股敵軍很快便要殺至城下,也只得立刻派遣快馬北上,前去向仍在主動出擊,追攆盧龍鎮牙軍的藩鎮節度正使高思繼、副使高思祥報急。
奉令北上急報軍情的十余騎披星戴月、快馬加鞭,他們當然要盡快將后唐大軍已經殺至藩鎮治所城下的消息,迅速報于主帥知曉。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一路疾馳北上,沿途其實便已有敵軍斥候,就埋伏在偏僻處...只不過一對對招子在暗處冷眼旁觀,目送由橫海軍清池城派出的快馬心急火燎的從旁經過,也并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周總管果然已經拿下南皮城,并揮軍殺往橫海鎮治所...清池城也勢必要派快馬去向高思繼報急。就任由著那些傳報軍情的騎軍過去,我軍就在此處設伏,以逸待勞,等待高思繼、高思祥只得收兵回援之時,再忽然殺出,一舉破敵......”
同樣是后唐先帝李克用栽培的眾義子之一,已經官居檢校太保的李嗣源,在聽過幾員軍校稟說報急的橫海軍輕騎途徑此地,繼續北上的軍情之后,他便沉聲說道。
位于橫海軍西北面的一處山林間,也已有大股后唐軍旅扎下營寨,只不過自從他們進入敵國藩鎮境內,便一直注意隱藏行蹤,避開縣城村坊。高思繼那邊,只顧追著盧龍軍李存賢窮追猛打;而高行珪本來坐鎮南皮縣,主要警戒從正西面有可能侵攻殺至的敵軍...李嗣源統領麾下軍旅,不顯山露水,而且很快便扎下營盤,所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讓橫海軍發現蹤跡。
而除了李嗣源之外,他的義子李從珂,心腹親信安重誨、石敬瑭也都端坐在一旁。至于史載中的后漢高祖皇帝,如今于三討軍馬軍中做得個隊正的劉知遠,以他目前的身份自然沒有資格參加軍議,也正統領數十軍騎在附近游哨。
而李嗣源本來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可身為主帥指揮三軍、統將御兵,發號施令之時也終究不能做個悶聲葫蘆...待他下令說罷,同樣寡于言笑的李從珂、石敬瑭只是沉聲領命,可安重誨這個話癆則興奮的一揮拳頭,并豪聲道:
“好!郭尚書果然算計得精細!橫海鎮牙軍主力為李節帥所誘,只顧往北追擊;周總管又以拿下南皮,橫海軍治所清池城,也是唾手可得;再有將主統領的軍旅,設伏奇襲、夾擊合圍,也必然能全殲高思繼所部牙軍!
嘿嘿!高思繼那廝,即便馬戰武藝世間罕逢敵手,也正如郭尚書所言,就算他也能治軍用兵,可如此容易便受挑撥冒動,終究也不過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他再厲害,卻還能強過當年的李存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