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符存審大敗入侵荊襄地界的蜀軍,還擒俘數萬兵馬的捷報傳至汴京,李天衢固然欣喜,但這個結果畢竟也在自己的意料當中。畢竟由符存審這等當世頂級水準的將才指揮,再投入足夠的兵力,而去對付王宗范等蜀軍將領,那基本上也是十拿九穩的。
除非蜀帝王建,派出投從于他的楊師厚參赴這場戰事,那么符存審也勢必要更為謹慎的安排部署...不過按先前預想,以及后來聽聞從蜀國傳來的消息,他們這對君臣的矛盾,也逐漸開始明朗化了。
王建的性情實在太過猜忌,而且屢次擅殺功臣,對于他而言,只要懷疑麾下大將日后有謀反的可能,這邊足以讓王建狠下殺手;可偏偏楊師厚絕不是好捏的軟柿子,還是在這個時代最典型的那種會擁兵自重的武將。
所以楊師厚察覺到自己漸漸的也被王建猜忌,也絕不會任人宰割,便趁著南征大長和國,他索性就在當地發展勢力。就如同當年的王建奉唐廷旨意征討西川節度使陳敬瑄,而且拒不收兵,而且恐嚇朝廷招討使將其趕回長安,嘴上說著關東諸處藩鎮,方為唐室大患,而平定西川,便由我為朝廷分憂...明面上仍宣稱終于唐廷,可實則已經自據一方了。
李天衢估計王建現在便有除了楊師厚的打算,可偏偏現在卻又不宜將那層窗戶紙捅破...而楊師厚也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他明面上仍稱王建為主公,可絕對不會交出兵權,并親自趕赴到成都去送死,就是要穩坐云南發展自己的勢力。無論如何,現在的蜀國帝王,也已使喚不動楊師厚了......
不過楊師厚雖然轉投至蜀國,也不可能任人擺布。但也難免有將才受王建那老狐貍猜疑,也只得委曲求全,甚至終日惶惶而不能自安。再從戰報中看到蜀將王宗播統領麾下兵馬表態愿降,眼下暫且看押于襄陽城內時,李天衢遂又對身旁恭立的內侍官吩咐道:
“傳朕旨意,命符愛卿班師回朝之時,帶上那王宗播一并至汴京覲見。也無須如對待階下囚那般派兵看管,而以禮相待。聽聞王宗播亦有膽略,既肯降從于我朝,朕自然也容得下他。”
本名許存的王宗播,李天衢也當然清楚他為成汭打下荊南諸地居功至偉。然而不是他有意謀反,偏偏先后投效的成汭、王建二人,都是于五代十國時節最為猜忌多疑的君主......
而若以王宗播帶兵打仗的本事,按史載蜀、岐兩國大戰,先是王宗侃出師不利,迫得王建不得不御駕親征,也正是啟用了王宗播打先鋒,而先后大敗岐軍數陣,連奪秦、鳳、成、階、隴等數處州府,所以他不但本來是成汭麾下最能打的將才,于蜀國軍中,也稱得上屈指可數的人物。
可是為蜀國出生入死,終日卻被王建如防賊一般的猜忌...王宗播按原本的命途軌跡一直到離世,在蜀國如履薄冰,出力比誰都多,偏偏卻從來不敢以功臣自居...李天衢就不信以他的境遇,會死心塌地的為蜀帝賣命。然而原本的王宗播沒有再轉投它處的機會,可現在卻能投效更為強大的魏朝,而有機會重歸家鄉故土,所以李天衢基本也可以斷定他是心誠投降。
屆時許他改回原本姓名許存,再加以冊封安撫,李天衢相信能再添得一員良將轉而為己方勢力效忠竭力。至于蜀帝王建,這次他一下子便折損了近十萬的軍力,李天衢尋思他急怒攻心,也不是沒有可能氣到嘔出幾口老血......
不過以王建的做派,這一次他被現實狠狠毒打了一番,也很有可能如先前意圖瓜分梁國疆土,可兵敗后便立刻遣使與朱溫交好的往事那般,而試圖與魏朝議和...蜀國又可以憑借兩川地利之勢龜縮死守,現在集結大軍,計劃覆滅那一方割據政權的時機還尚不成熟。
而有了這次的慘痛教訓,想必以王建的秉性而言,也不敢再輕易發兵意圖侵攻魏朝。那也無妨與蜀國休戰議和,只不過雙方交涉談判期間,做為勝利者的一方,自然要狠狠的敲他一筆。
然而即便蜀國在這場戰事中落得場慘敗,李天衢自知眼下也仍不可大意。畢竟與王建約定共同出兵的,可還有后唐李存勖。而現在于北面打響的戰事,也仍處于十分膠著的階段......
橫海軍滄州北隅,與北面盧龍軍接壤的小南河寨左近。
兩路牙軍的先頭部隊廝殺起來,彼此也都是一樣打算,在后續的援軍相繼抵至戰場之前,也都拼了命的要將對方徹底擊敗。先是規模都在四五千左右的騎陣當中,所有將校、兵卒都咬緊了牙關做勢奮戰到底,也使得這場戰事變得愈發的激烈。
無論魏朝、后唐雙方騎軍,大多甲士身上俱是血汗淋漓,胯下戰馬鬃毛也都被汗水打濕,揚蹄疾奔,胸腹劇烈起伏,可也仍能按著騎士嫻熟的騎術操控,快速完成隊形轉換、集結的動作。雙方陣列中的騎射手,也又開始綽弓放箭,幾支洪流再度涌動,很快又要迎來新的一輪廝殺。
忽然間,先是魏軍橫海鎮騎軍這邊發出一陣歡呼聲,因為奮力廝殺的將士看見南面已有大股軍騎如潮水一般,已朝著這邊涌來...就算不去軍陣前列打出的旗號,而眺望見那一騎當先的大將白馬銀槍的扮相,橫海軍的牙將牙兵,便知道他們所處藩鎮的節度正使高思繼,也已抵至戰場,而將帶領他們殺敗這一撥南侵犯境的晉人兵馬!
銀鬃白馬昂出一聲嘹亮至極的嘶鳴,四只碩大的鐵蹄疾奔起來,已化作一道道白色的殘影...高思繼威風凜凜的騎乘在白馬上面,他手綽銀槍,朝著對面戰團凝視過去時,面色也顯得十分冷冽。
按說本來是坐鎮燕地的軍伍世家,結果卻不得已曾掛名于別處藩鎮中,看河東軍集的眼色過活...如果當初李天衢不曾索要客將協助共討朱溫,按原本的命途軌跡,還因河東兵馬在燕地肆意妄為,而以軍法嚴懲,便激惱了最護犢子的李克用,尋思高氏兄弟在當地素有威望,勢傾一方,則必為后患,而將其誅殺...高思繼本來便與河東軍八字不合,現在又是主動前來侵犯自己治下藩鎮,他要殺盡外敵,也自然不會顧念當初所謂的同袍情分......
本來我家世處于燕云之地的媯州地界,如今卻為你晉人所占。若非權衡國家大事,我又何嘗不想力諫陛下出兵北伐,攻取盧龍軍,而拿回我高家的家園故土?
倒是你晉人主動前來冒犯,我身為橫海軍節度,非但守土有責...當初河東兵馬,也素來輕視我等燕地出身的兒郎。今日倒也又有機會與你晉人廝殺,自然也要讓爾等知道我銀槍的厲害!
高思繼心中尋思著,忽的又清喝一聲,他胯下白馬疾竄暴起,更是猶如離弦之箭一般,與身后大舉突襲過來的橫海鎮騎軍部眾,眼見便要撞入前面的戰團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