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就連房知溫也不得不親自面對一彪策馬疾沖過來的敵騎,眼見一員回鶻騎將嗔眉怒目,那副神情直恨不得要將面前的敵人生吞活剝了一般...好歹仗著自己在殺陣上磨礪出來的身手,房知溫手中長刀搶先一步劈出,如匹練凌空斬落,而當即將那員回鶻騎將斬翻墜馬。
可架不住又有大批的回鶻騎軍涌殺而至,房知溫力拼一陣,也愈發的感到臂膀酸麻無力。又是一刀,落在個從斜側殺至的回鶻騎兵的頭顱上,只是房知溫手中長刀已經劈得卷刃,眼下也完全充當鈍兵器在使用,而一擊下去,將那員敵騎砸得顱骨迸裂,翻身墜馬。
可再這般廝殺下去,非但爭勝不得,只怕我等的性命也要盡數交代在此處......
房知溫心想慌張的盤算著,眼下此間戈壁到處雖然都有石山豎起,但地勢也較為空曠,即便有數萬回鶻騎軍驟然殺至,四面既然都有去路,好歹便于尋路徑奔逃...他只得大吼一聲,喝令身邊僅剩的那一小撮騎軍立刻撥馬轉向,盡可能的催馬高速沖馳起來,以盡快從此處險境逃脫出去。
伏擊這一路犯境侵奪,且大肆燒殺剽掠屠戮自己族民的敵軍...回鶻騎兵各個恨得咬牙切齒,又怎能任由房知溫以及他麾下這撥魏軍逃脫得去?
成批的戰馬長聲狂嘶,奮力躍動鐵蹄卷著洪流一般的響聲仍是如潮而至,森森寒光刀芒亦是如影隨形,諸隊騎射手在馬背上也紛紛拈弓搭箭,密集凌厲的箭雨撲向那些被沖垮了陣列。只得各自為戰的魏軍騎士,也相繼被奔涌過來的人潮怒濤給徹底吞沒......
直至由房知溫親自統領的騎軍,也已被殺得所剩無幾,眼下尚還跟在他周圍的也只不過四五十騎。
此刻的房知溫雙目赤紅,面前又殺透一彪敵騎的圍堵,再驅馬狂奔甩開一段距離...他這才能放下酸麻無力的手臂,而掌中的那桿早已砍得卷刃的長刀上邊也滿是肉渣碎靡,鮮血仍滴滴滾落...他也不知道親手殺了多少人,這才勉強沒有陷在包圍圈中被徹底困死。
而藥羅葛狄銀統領回鶻大軍繼續趁勢追擊,戈壁上魏軍尸骸枕藉。即便房知溫趁著四周揚起的煙塵遮蔽身形,勉強能從戰場上逃離出去。可非但這數千騎軍,他這一路魏軍將士也終究難免被殺得潰不成軍......
未出一日光景,起先被房知溫遠遠甩在身后的一萬數千步軍,也驚然聽見如雷的蹄聲響起,從幾個方向都有龐大的騎兵隊伍呼嘯而來。
騎射縱橫,漫山遍野...而由于馬、步軍相距太遠,無法協同作戰,主將房知溫又早已被殺得狼狽奔逃,沒有主將穩定軍心...魏朝步軍未戰先亂,就見回鶻騎眾且弛且射,涌殺過來時先施射幾輪箭雨,旋即立刻收起騎弓,擎出諸般馬戰兵刃,直鑿入潰動的步軍陣中,也甚是剽悍兇狠!
這一場戰事也是毫無懸念,兵敗如山倒,殘破的尸骸又涂滿一地,其余魏軍也只得狼狽的向東潰逃。糧秣輜重,乃至沿途擄掠的錢糧、財帛、女子也復為藥羅葛狄銀所統領的回鶻大軍奪還回去。
房知溫輕敵貪功,更因為受欲望驅使而莽撞冒進,終究遭遇敵軍伏擊而被殺得慘敗,所統領的兩萬兵馬傷亡折損大半,也只剩下四千余人繼續向東面魏朝掌控的疆土奔逃...牽一發而動全身,協同進軍的另一員魏軍大將閻寶聞報后大驚,也立刻意識到房知溫既然慘敗,那么他這一路魏軍,也決計不可輕舉妄動。
閻寶其人,論統軍打仗的本事在五代十國諸多將才當中,也算不上十分出色顯眼的人物。無論沖鋒陷陣的武勇,還是起初的風頭也不如本來同屬泰寧軍藩鎮,而早在軍中殺出名號的康懷英...不過他統兵也屬于那種愛動腦子的將領。
畢竟如果當初奪下泰寧軍的不是李天衢,仍按正史的軌跡終究還要落到朱溫手中...閻寶在后唐席卷吞并河朔諸地的戰事中受困投降,便受李存勖以賓客之禮厚待,每有事情謀劃,還時常與他商議決斷...既有能力陳略諫策,后唐莊宗常采納他的建議,并的確見到成效,這足以說明閻寶統軍也確實有兩把刷子。
所以更為冒進的房知溫既然被殺得大敗虧輸,閻寶立刻意識到眼下自己這邊進軍看似順利,但回鶻人的軍隊隨時也都有可能從各個方向合圍而來...前方不但殺機重重,房知溫既然已被殺得潰不成軍,那么敵軍下一個要盯上的目標,肯定就是他這一路同樣自長安方向揮軍殺入甘州境內的兵馬。
而已經喝令麾下兵馬暫時停止行軍的閻寶策馬矗立,眺望前方天地蒼茫的景致,但見遠處偶爾一股股烈風卷過,揚柱黃沙漫天飛舞。不久后又是狂風大作,飛砂走石,極目望去,非但巧不清楚遠處的景象,忽的黃沙撲面而來,也讓人不得不瞇上雙眼......
明明能聽見嗚咽的風聲,以及身后時不時也有戰馬的鼻響傳入耳中,可是閻寶卻感覺到一股莫名的靜寂,靜得讓人有些窒息。就好像遠方飛舞的黃沙,也隨時都有可能形成鋪天蓋地的沙塵暴,而將他這一路軍旅給徹底淹沒......
思忖良久,閻寶忽的開口,沉聲說道:
“甘州回鶻到底識得周圍地勢,騎軍來去如風、行蹤不定...而眼下能夠斷定的是,有大規模的敵軍與我軍已是相距不遠了...傳我軍令,各部兵馬立刻撤至東面十里的那處鎮坊,盡快于汲水儲備,并將一應糧秣輜重安置于鎮中好生看護。
即便時間倉促了些,也須立即巡視鎮坊周圍墻壘,設拒馬鹿砦,以提防敵軍騎眾...眼下我軍不宜冒進,也務必要采取守勢,以免落入敵軍設下的陷阱當中。想必回鶻人大勝那一陣,也會急于要來殺潰我軍。
而我軍亦是馬步軍協同出戰,腳程有限,不及回鶻騎軍能迅速集結包抄。方今無論是進是退,都容易被敵軍算計,眼下也唯有以逸待勞,結陣設防就等對方來攻...另外再調發百名精騎,也務必要將房知溫兵敗,以及我軍部署及時傳達于劉鄩、康懷英、康延孝三位節帥知曉......”
待閻寶下令說罷,他身邊一名將佐當即領命,可頓了一頓,也仍不禁問道:
“可是將軍...房將軍那邊落得場慘敗,既為長安袍澤部眾,我等又是否應當即刻發兵馳援,接應房將軍與其麾下余部盡快與我軍會合?”
閻寶聽了,卻重重的冷哼了一聲,而意味深長說道:
“救援接應那房知溫?你又怎知回鶻人不會趁著這個機會截斷我軍部眾?何況我與他一并調至長安司職統軍,當初又共同出兵洗蕩定難軍治下黨項各處村寨...所以他統領軍旅躁急冒進的因由,我也能猜得出來。
這次是房知溫冒進兵敗,延俄了軍機,而致使我軍亦有為敵軍圍攻之險...耽著風險發兵去接應他,忒不值得...更何況,房知溫當初到底不過在魏博軍中任牙將,而隨著羅紹威投從我朝。陛下的心思,他到底不及我揣度更為清楚。
不止是今番因冒進兵敗,再加上他所做下的勾當,就算僥幸甩脫回鶻人的追兵,而逃回我朝境土...房知溫那一條命,恐怕也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