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治下,流經后世青海、甘肅、內蒙古三省,于漢朝時節乃是遠征匈奴的主要水源補給去處的居延海水畔。忽然一陣陣蒼涼的號角聲驟然響起,已有魏朝軍隊捕捉到來往調度的回鶻軍蹤跡,并且迅速展開了攻勢。
塵土飛揚,隆隆馬蹄聲,與激蕩的喊殺聲引得棲息與居延海的天鵝、大雁、水鴨...等鳥類成群驚飛。眼見東面的魏軍已擺開了陣勢,一彪騎軍也迅速從陣中殺出。看對方的陣勢,也是打算一鼓作氣沖擊己方軍陣...那些回鶻士兵也是殺氣騰騰,各個奮聲嘶嚎起來。
然而回鶻這近萬兵馬,雖然在所部將領的號召下倒也敢于應戰。可是魏朝大軍突然殺至,也著實有些出乎于他們的意料之外。
而魏軍騎眾呼嘯著催馬沖馳,宛如旋風一般馳騁而過,馬嘶聲與蹄響聲經久不息。命令步軍結成陣勢,自己則親自統領騎軍沖殺的那員大將全副披掛,一身山文堅甲,兜鍪上撒著的紅纓也隨風飄揚著...也正是善于打奇襲戰的康延孝統領麾下牙軍,做勢要將面前的回鶻人殺得亡魂喪膽!
按說康延孝本是栗特出身,而以善于經商而聞名的栗特人本來與回鶻的關系十分親密。不過對于康延孝這個要憑戰功揚名立萬的武職軍將而言,要與甘州回鶻攀交情,也除非他們徹底向魏朝臣服...而在此之前,對方的人頭,就是自己成就功名的墊腳石!
是以康延孝的雙眸當中,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兇芒,他攥緊了手中粗如鵝卵的長桿,馬戰長兵器鋒刃上隱隱的泛出寒光。又是厲聲暴喝,驅使跨下戰馬撒開四蹄狂奔疾馳,身后陣列展開、旌旗如云,馬蹄聲漸漸的疾如瀑雨,而引得四野震動!
而本來彼此相安無事的魏朝,卻大舉興兵來犯。這從甘州回鶻的立場上看來,對方就是要侵犯自己家園的敵人...所以回鶻騎士群情憤慨,也開始策馬奔馳起來。先是揮灑出幾輪箭雨,旋即在高速沖馳的過程中,也列好了陣勢要沖擊魏軍的騎陣。說白了還是要利用騎兵的沖擊力,這種戰法也算不上如何高明。
直到雙方騎兵高舉手中手中鋒刃雪亮的馬戰長短兵刃,已惡狠狠的撞成了一團。馬蹄翻飛處,又濺起大片的塵土,而迅速將開始近身廝殺的雙方將士包裹在當中。
滾滾煙塵中,康延孝統領他麾下軍騎殺得波分浪裂,所過之處也是一片的人仰馬翻。撞入敵軍騎陣的銳騎鑿穿而過,撕開迎面沖來的回鶻騎軍隊列...又廝殺一陣,康延孝腦中卻忽的萌生出一個念頭:
甘州回鶻雄踞河西,如今聲勢,也已壓過當年唐廷賜封的張義潮歸義軍...可眼下看來,這殺陣上的本事,也不過如此......
康延孝當然也聽說過,據聞甘州回鶻若是被逼急了,也能發動二十余萬大軍。可這聽起來聲勢雖然駭人,可是這要是在戰場上廝殺起來...本來就是栗特人出身,早年還曾從河東叛逃出走的康延孝大概也已能感覺到:
現在的甘州回鶻,單論騎射的本事,普遍上看來也不及受漢家同化程度更深,而由河東沙陀人與其他族裔組成的后唐騎軍。
實際上由原本的回紇宣稱改名為回鶻之時,他們很多族民便從游牧生活轉為定居生活。后來轉遷至高昌、甘州建立政權的回鶻人,也更重視修建城郭,而做為經濟活動的中心。什么騎劣馬、射硬弓更多是做為一種逢年過節尊奉的傳統,并非多數族民的謀生的手段......
商業文明的發展,固然會為本民族帶來更多的財富,而利于他們安居樂業...可是先民本來也以狼為圖騰的這個族裔,時至今日骨子里好勇斗狠的兇性也已褪去了很多。
而身為栗特人的康延孝得以被賜封為一方藩鎮節度,也是在諸族混雜的地界統掌一路牙軍...現在反而是他麾下諸族就是憑廝殺謀生的行伍將士,在與甘州回鶻這一撥倉促招聚的兵馬的交鋒中占據了上風。
至于統領這一路回鶻兵馬的主將,也已察覺到這撥魏朝騎軍驍勇剽悍。而且已有敵軍銳騎猶如洶涌澎湃的惡濤狂潮,向自己這邊滾滾而來...這員回鶻統兵將領倒也是個不甘屈服的烈漢,他也惡狠狠的咒罵了一聲,旋即統領周圍親隨兒郎,便朝著直撞過來的康延孝所部銳騎迎殺了過去......
幾乎在同一時刻,位于甘州東隅的一處村坊刀光霍霍、慘嚎連綿,相繼有不少來不及遷徙轉移的平民百姓哀嚎著倒在血泊當中...魏軍殺入此處村落,現在所進行的,也的確是血腥而又殘忍的屠戮。
本來劉鄩、康懷英、康延孝、房知溫、閻寶幾路魏軍殺入甘州回鶻境內,或是已與敵軍遭遇交鋒,或是行軍暫無阻礙,而輕易殺過了幾處村坊...鑒于各路統兵將領的為人秉性,他們對待回鶻敵軍,乃至敵方治下尋常百姓的態度也大有不同。
至于此間村坊當中,到處橫沖直撞的魏軍士卒奉上官號令,幾乎是見人就殺,并且爭搶著撞入各處房舍間洗劫財物...而眼見有外敵沖入自己的家園大肆燒殺,也尚還有些半大的少年郎也無法按捺得住,而紛紛手綽角弓,沖出來試圖進行反擊。
可是面對大批奔殺過來的魏軍士兵...或是寒芒起伏卷落,滾燙的鮮血從他們身上激濺噴出,或是被一蓬激射而來的箭簇貫射倒在地上。
周圍也不免又有撕心裂肺的哀嚎哭聲相繼響起...甚至一員魏軍軍校瞧得竟也有些心中不忍,并催馬疾奔至仍在號令麾下馬步軍剽掠燒殺的大將身邊,而勸諫道:
“房將軍,今時不同當日...那時我軍奉命洗蕩定難軍治下諸州黨項村寨,按西京留守那邊默許,要震懾得黨項諸部膽寒驚懼,手段毒辣些倒也無妨...可如今殺入甘州地界,是否也仍須遵守軍紀?
何況劉鄩劉節帥也曾有言,我等幾路兵馬往張掖、山丹方向合圍而去,所過城郭、鎮坊、村落,如若當地百姓未意圖抵抗,也須以招撫為主,分撥兵馬暫且押后看束起來...可還是如當初洗蕩黨項村寨時那般的手段,這...恐怕也有些不妥吧......”
當初揮軍肆虐于定難軍治下幾州黨項村寨,而對于大肆燒殺擄掠態度也極是狂熱的魏將房知溫聽了,他先是揚起手中馬鞭,指了指前方那幾具手中仍舊握著角弓,卻已倒在了血泊當中的回鶻少年尸骸,旋即撒手在那軍校身上狠狠抽了一記,便瞪圓了雙眼,并兇神惡煞的喝罵道:
“你眼睛是瞎了不成?此處村坊當中,不是還有狄夷賤漢意圖抵抗?正是因為我朝幾路兵馬,要盡早合圍至山丹城下,還哪里有閑工夫安頓什么回鶻草民?
何況定難軍治下黨項諸部大多都是落拓窮漢,洗蕩剽掠一番,也沒有太多的利頭可撈。甘州回鶻可大不相同,這路戎狄賤類倒也善于經商,并占據以往中原與西域諸邦互市的道路要隘,但凡洗劫哪處鎮坊村落間的商號,便有可能大發一筆橫財!
這是于打仗時節,就算多屠幾村幾鎮的外族夷類,也能遮掩過去!何況陛下既然勢必要取甘州,那我等便是要收復漢土的王師,老子更是天朝上將...這又不是在中原地界廝殺,我軍遠在河西,屠的是外族異類,這卻又能怎的?天大的事,自然有老子扛著,你又怕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