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從周坐在高頭大馬背上,匍匐著跪伏在地的霍彥威、淳于晏二人。無論是出城迎接的一眾將士,還是班師返回的諸部牙軍,一時間也都是寂然無聲。
而在葛從周身旁,右側的賀瑰斜眼打量過去,他嘴角微揚,卻似乎噙著一抹笑意,就如同在看戲一般;而位于左側的謝彥章見霍彥威與淳于晏伏在地上主動請求處罰,他眉頭微蹙,也正要出言為他們兩個求情之時,卻見自己的義父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多言。
葛從周旋即翻身下馬,徑直走上前去,忽然伸出雙臂將霍彥威、淳于晏托起,同時口中說道:
“站起來說話,我也聽聞你抵死據守,終究力不能抗,也險些陷在城中...那周德威的確不愧為晉人中數一數二的將才,我尚且須謹慎應對。
而之前晉人趁我揚武軍后方空虛,發重兵圍攻洺州,周德威統領藩漢軍以及幾撥偏師合兵六萬,你麾下也只不過兩萬兵馬。如此城郭被攻破,進而讓晉軍取了洺州,也并非是因你畏戰瀆職......”
一邊說著,葛從周轉過頭去,凝視向霍彥威,又擲地有聲的說道:
“所以這一次,我不治你的罪。而身為將者,也當知恥而后勇。而這戰敗失地之辱,你們二人,也當牢牢記在心里,我朝與晉人既然戰端已開,以后也少不了交鋒廝殺,到了那個時候,我再看你們又能不能將舊賬連本帶利算個清楚......”
霍彥威怔怔的聽罷,與淳于晏對視一番,便立刻叩首再拜,轟然領命。
隨即還有符彥超、王景仁前來相迎。當年葛從周見了面色稍緩,立刻主動迎上前去。畢竟他當年也時常與符存審并肩作戰,如今見了袍澤子嗣,還是與援軍主將的身份前來拜見,葛從周自然也是和藹的與其親近一番,又問過符存審、王彥章等處于汴京的戰友近況,還喚來謝彥章,吩咐他與符彥超這兩個軍中后生以后也當多加彼此照應。
只不過王景仁上前與葛從周敘話之時,他面帶慚色,而俯首告罪道:
“全因在下督戰不力,兵敗于黑熊嶺,以致晉將李紹瓊侵入葛節帥藩鎮治所治下襲掠肆虐。而后雖然又數度力戰,可晉賊作惡太甚,致使邢州百姓實感慚愧,也當真無顏面見葛節帥......”
無論勝負,王景仁好歹也是奉旨立刻發兵前來支援揚武軍。是以葛從周聞言后,也立刻出言安撫道:
“王都知休如此說,兵勢無常,勝敗確乃兵家常事,何況也是因我與晉軍大將周德威于沙河城相互牽制,而致使另有敵軍于我邢州治下造虐,這又怎能說是王都知的過失?”
然而正說著,葛從周忽然頓了一頓,他目光漸漸變得銳利起來,就好像是一柄即將要出鞘的寶劍:
“周德威的確有帥才膽略,決計不可小覷此人。非但我揚武軍勢必要奪回洺州失地,待時機成熟時,日后我朝也必定會集結諸路軍旅,與晉軍一決雌雄。而那周德威,到時也必然仍是我軍勁敵...
不過與周德威再沙場上交鋒,即便各為其主、彼此敵對,葛某也仍敬他實有上將之才。至于李紹瓊那狗賊...葛某記住了,早晚也必要除了這個禍害!”
本來葛從周當年與張歸霸、張歸厚、張歸弁兄弟三個,再加上霍存五人投從黃巢反軍,而后又得李天衢賞識招募。時至今日,霍存卻早年戰死;而前些時日張歸霸病逝;張歸弁則于汴京做朝官,做了文職;還有以往總是沖殺在殺陣最前線的張歸厚,如今也是接掌徐泗軍,也已有一段時日不曾上陣殺伐...當年的老伙計死的死、老的老,這也讓葛從周心中難免生出一種自己年事已高的感觸。
而受封為揚武軍節度使,葛從周情知自己的主要職責是扼制河東晉軍的擴張勢頭...然而當初畢竟魏朝與后唐兩大勢力還處于同盟關系,所以葛從周即便執掌揚武鎮諸般軍政事宜毫不怠慢,相較于魏朝其他元勛宿將,他既然坐鎮當時局勢相對安穩的河朔地界,那么親自領兵征戰的機會,也難免相對少了些。
因此也錯失了滅亡梁國等重大戰事,葛從周雖然得知自家主公與晉主李存勖必有一戰,可是在那個時候,也尚還不知兩國展開戰端的具體時日...自己卻是年歲漸長,所以葛從周也罷經歷貫注于栽培謝彥章等下一代的軍中璞玉,同時自己也在關注時局,注意著己方勢力會與晉軍決裂開戰的時日。
只不過葛從周也沒有料到,魏朝、后唐兩大國戰端一開,他便已經打出火氣了。
集結重兵奪取自己治下洺州的是周德威不假,不過兩軍殺伐,領土得失,也是各憑本事。技不如人,也怨不得被對方搶了地盤。
葛從周心說當時統領藩鎮牙軍主力,畢竟還是班師返回的途中,以后再連本帶利拿回自己的領地,他也樂得與后唐軍中已周德威為代表的一眾名將斗智斗勇。咱們各為其主,戰場上互不相讓,但是對于那種值得敬重的敵人,葛從周也會向對方以禮相待。
畢竟按正史線,葛從周也曾被智將劉鄩偷過老家,急于奪回兗州,卻始終一籌莫展。然而葛從周卻因此十分敬重這個給他生平戰績添上污點的對手,而屢番上書大力舉薦,還為劉鄩求情...所以即便是沙場上相見,戰事要緊時節,對敵人該擒該殺固然絕不能含糊,可是葛從周對于他看重的對手,也會惺惺相惜,而表現出自己的敬意。
可是后唐軍將李紹瓊,殺入邢州之后沿途大肆燒殺劫掠,禍害得自家藩鎮中樞下轄縣坊處處殘垣廢墟...縱兵害民的惡行,即便這時節大多軍隊都曾做下...可是河東晉軍,偏偏就在揚武軍干的更為肆無忌憚。這也無異于一記巴掌惡狠狠的打來,在葛從周臉上扇了記響亮的耳光。
以葛從周如今在魏朝軍中的地位,以及自己打出來的名號,受了如此挑釁又怎能咽得下這口氣?他自然也已動了真火,因為昔日袍澤陸續身故,而在心里催生出那股年紀漸長的感慨,也早已拋到了九霄云外。
又與符彥超、王景仁暢談一番,葛從周還立刻吩咐藩鎮胥吏,好生款待這些引兵馳援揚武軍的同袍,不能失了須盡的禮數。然而他臉上雖然掛著溫煦的笑意,心中卻正尋思著:
當然兩國交戰,事關重大,何時再與晉軍開戰,也當由陛下權衡定奪...可揚武軍既然與晉人接鄰,國戰再起之時,我部牙軍也當為先驅...既然晉人小覷我葛從周...屆時于掃蕩河朔、河東諸地,而揮軍殺入太原之前,我也誓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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