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晉國內部,又開始緊鑼密鼓的安排那一樁大事期間。李天衢也放還了一直被幽禁看管的郭從謙至魏、晉兩國交界,自會有戎邊將士再將其護送至太原,而向李存勖復命。
當萎靡不振的郭從謙終于又見到了李存勖,便立刻跪倒在地,高聲請罪道:
“被魏人識破我朝策反的計劃,可恨微臣辜負了大王重托,反遭擒執...今日雖終有幸得以再覲見大王,還望降罪,微臣也自當領受責罰!”
李存勖瞧郭從謙身子仍很虛弱,臉上、脖頸等部分還留有結痂的疤痕,明顯他被魏朝擒獲之后也沒少吃苦頭,遂長嘆了聲,便道:
“罷了,現在還尚不清楚,魏朝又是如何識破孤意圖策反淄青軍,而你也完全是奉本王的旨意行事。是以在徹查清楚之前,且安生歇養身子便是,孤也不打算降罪懲處你......”
郭從謙聞言,口中又連聲稱罪一番,也只得灰頭土臉的退下去了。然而當他再與劉知俊碰面時,相互可絲毫不像先前暗中密謀時那般的熟絡親近,兩人大眼瞪小眼,點頭打個招呼不但也有幾分尷尬,彼此目光當中也不由都透著幾分怨意。
畢竟淄青軍于戰時突然易幟背反的計劃徹底失敗,而劉知俊、郭從謙兩人也都開始記恨是因為對方的過失,才致使自己淪落到這般境地。
而郭從謙這個要暗中對魏朝不利的麾下臣子,卻又被對方放還回來。李存勖相信以李天衢的為人秉性,別人既然已經算計到頭上來,他也絕對不會還要一直與河東李家維持和睦共處的關系...所以他也如受到了挑釁一般面露忿意,并心中暗念道:
魏帝李天衢,你這是要給孤來個下馬威啊......
你我都要爭天下,那么注定將有一番龍爭虎斗,而要向你發起挑戰,成就宏圖霸業,孤當然也不能一直以晉王的身份自居。
然而晉王稱帝,也已是勢在必為之際。李存勖卻還注定要面對一樁煩心事,甚至還將會是動搖政權朝堂的大事......
太原王宮就大殿當中,李存勖面色陰沉,與一眾文武官員卻盡是默不作聲。而就在殿內正中,就見有個人捶胸頓足,并尖著嗓子大聲嚎道:
“大王與先主父子兩代,當初與梁賊血戰不休,乃是為國家報讎,而恢復唐室社稷...如今梁賊雖滅,可是尚還有李天衢、王建僭號稱帝,大王也合當繼續扶唐國祚,征討逆臣...可如今您卻也要稱帝,這卻不是要與閏朝偽帝同流合污...如此而失信于天下,讓世人寒心吶!!”
改國號稱帝前夕,卻有臣子跳出來如此強烈反對,可李存勖偏偏也只能按捺住性子,先是任由對方發泄一通。而那人雖是閹官,卻于晉國朝堂中素來以威嚴能震懾群臣,如今他卻歇斯底里的哭嚎著,發髻散亂,倒也有些像是一個承受天大般的傷痛,而只得哀嚎哭訴的老嫗......
而在場一眾晉國高官勛臣,也沒有人剛站出來斥責他在大王面前失態。畢竟就連素來強勢霸道的先王李克用,對這個心腹重臣張承業也一向敬重有加。
然而確定自家主公果然要稱帝改制,甚至還是沿襲唐室國號...張承業果然要跳出來大鬧一番,李存勖再瞧下去,面色已是愈發的難看,可是張承業勞苦功高,又是奉自己的父親遺命輔佐自己的托孤大臣...他忍住心中怒氣,仍是出言勸道:
“七哥,您又何故如此?我河東李家,固然忠于唐室,可是如今唐廷都已經亡了多少年了?您以往說應先誅滅篡唐梁賊,為昭宗、末帝報仇...如今朱溫狗賊的偽梁已滅。而魏、蜀既已稱帝,以我晉國當初為唐廷功績,也有今日這般成就,難道注定要矮人一頭,只能坐視其余諸往各藩相繼向魏帝稱臣?
孤又怎么失信于天下了?您說要我晉國當冊立唐室后人...可是即便已有唐廷李室子孫散落于民間,也早非是宗室帝胄...七哥,我河東將士出生入死,能打下今日這般基業不易。您卻當真以為...這社稷江山,便要拱手讓于一個只是延承唐室李家血脈,卻早非宗室子裔,而并無安國定邦之能的販夫走卒不成?”
張承業聽了,卻更是又驚又怒,他瞪目望向李存勖,又一字一句的說道:
“當年先主向老奴訴說心中志愿,可不是如此說的!大王繼續打出扶唐國祚的旗號,蕩平魏、蜀等僭號逆臣,而扶立唐室后人,河東李家扶危安邦定國,立非常之功,也能成就不世基業!
即便唐室已無可以接掌社稷之人...可到了那個時候,天下誰又能與大王相爭?然而現在便急于僭號稱帝,甚至還要篡襲唐室國號...這便是自污聲名,而要遭世人唾罵啊!”
“...七哥,你此言何意?當年唐廷李氏于太原起兵,而后推翻隋朝,一統天下...他那帝胄世家,便是世代沿襲的?我河東李家,得賜國姓,而待唐室也已是仁至義盡了。事到如今,天下自據一方的豪雄稱王稱帝,難道你以為只因我這李家是沙陀人,是以也要稱帝,便就該受世人唾罵?”
眼見李存勖面色忽的一沉,再沉聲言語時,語調中也多了幾分森寒之意...張承業渾身一震,面色似乎也又蒼白了幾分。然而李存勖微微一頓,又放緩了語調,而嘆言說道:
“扶唐國祚...呵呵...如今這般世道,七哥,您以為再亮出唐廷的招牌,還能唬得住誰?前朝國祚早已斷絕,諸國各藩,也絕對不會因已覆滅的唐室而向我河東李家稱臣。你說魏帝是篡權僭號,是閏朝偽帝,可他既然有能力驅逐梁賊,雄踞中原...其余諸方勢力,就會向其臣服,哪個在乎他是不是唐室正統!?
而孤要與魏帝競爭霸業,要爭取其余藩國藩鎮投從,所以帝君這個名分,孤必須要有。七哥您本來有輔弼之功、安邦之能,怎么偏偏在這等大事上卻仍是如此食古不化,不知變通?”
聽李存勖這一番話說罷,張承業已感到萬念俱灰,心也徹底涼了。
而在場一眾文臣武將當中,同受李克用遺命輔佐李存勖的勛臣之一,在先王一眾義子里面資歷深厚,如今主要留在朝堂輔弼治政,已甚少領兵出征的李存璋輕咳了兩聲,便站出身來,又安撫張承業說道:
“張公,大王稱帝,也已是為勢所驅。我等自知您忠于唐室,可前朝國祚到底已經斷絕...我河東李家感念您的恩德,待大王稱帝之后,也必然厚封重賞,而不負張公的汗馬功勞......”
然而張承業卻猛的一揮手,推開了上前勸慰的李存璋,他慘笑一聲,又喃喃念叨:
“無論當初還是現在,咱家只就是唐室一老奴!只希望重扶國祚之后能夠榮歸故里,退隱田園。到了那個時候...也只盼著旁人能喚我一聲唐朝敕使,而能輔佐晉王安定天下、復唐廷社稷的藩鎮監軍使...這才是我的無上之榮!
無論是當年先王在世之際,還是如今大王竟也意圖僭號稱帝...你河東李家的封賞,咱家又何曾稀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