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郭從謙親口確定,距離晉王李存勖稱帝,的確也已為時不遠,劉知俊的反應也極是欣喜。畢竟他還想要博取的地位,區區一個王,可給不了他。
然而郭從謙接下來的問題,卻讓劉知俊心中一時間也不由泛起了嘀咕:
“劉節帥肯投從吾主,可貴鎮牙軍,眼下畢竟還是魏國治下的兵馬...待節帥舉旗易幟之時,不知淄青軍又有多少將士肯歸附我朝?”
劉知俊心說他雖然決定改換門庭,可先前的確也拿不準,自己又能煽動多少淄青軍牙將牙兵隨他投晉。
畢竟尋常老百姓也是被逼到了份上,才會揭竿起義。即便這般時節諸鎮牙軍桀驁難馴仍是常態,可是在魏朝已經安家落戶,能夠豐衣足食,若不是朝廷太過昏庸,而嚴重侵害到淄青軍牙軍的利益...又干嘛要造反?
劉知俊自知憑借他多年下來在淄青軍積累的威望,自然能拉攏培植了不少嫡系部曲。可是他也知道一旦自己表態要投從晉國,也勢必會引起藩鎮牙軍其它部曲的強烈反對。
按說這般時節的藩鎮牙軍,本來就應該是節度使的私人武裝,魏朝的節制掣肘到底還是太過了...劉知俊如是想道,所以他先前也只能盡量將朝廷委派來的藩鎮臣僚排除在自己密謀的小團體之外,并潛移默化的在藩鎮牙軍中施加影響......
然而劉知俊做得越多,也就越會引起早已安插進淄青軍藩鎮的密諜警覺。
當真肯追隨我投晉的牙軍,又能否達到半數?這恐怕也不好估計...劉知俊心中尋思著,面對郭從謙的疑問,要受新主子的器重,到底也還是要報喜不報憂,遂回道:
“郭指揮盡且安心,以我在淄青軍中的威望,藩鎮上下七萬之眾,也能招聚大半部曲肯隨我轉投明主。穩妥起見,其余未明心跡的部曲,或是調離別處,或是監視看管,于舉旗易幟之時,也決計不會誤了大事。
而按郭指揮上回吩咐,除了我淄青軍以外,魏博、天平、泰寧、滄海...幾鎮關隘各處屯戎軍旅狀況,我以鄰道節度之便,于藩鎮來往之時,也遣人大概探覷清楚,一并記錄在冊,此番與輿圖一并正要呈于郭指揮,以供日后戰時所用......”
兩人密會議定,郭從謙又被劉知俊派遣的心腹親信送出牙署,而準備返程回去向李存勖復命了。
而淄青軍藩鎮當中,對于自家父親與郭從謙密謀叛魏投晉的會談進度,從頭到尾都十分清楚的劉嗣彬,事后也不免來到劉知俊身邊,躊躇一番,便遲疑的問道:
“阿爹,我等當真只得反了魏朝?可是...孩兒細細想來,這到底也仍有些不妥當......”
劉知俊的這個兒子劉嗣彬,如果是按著原本史載的軌跡,在他老子背反朱溫之時,他卻并沒有隨父一并出走,倒也并沒有受株連而被梁國處死。隨后李存勖反攻大舉伐梁,劉嗣彬卻是以梁國細作的身份投晉,稟說自己的父親劉知俊當年既叛離朱溫,他對梁國自然也不會忠心效力,而期望能為李存勖所用。
性情豪放的李存勖也是深信不疑,不但賞以劉嗣彬田宅,還賜予其錦衣玉帶。然而即便有了刺殺李存勖的機會,劉嗣彬卻一直遲疑沒有動手,而后又瞻前顧后的憂慮自己暴露的風險太大,所以竟然連夜脫逃,又回了梁國去......
走正史線的王彥章力抗大軍,卻終究難免兵敗被擒之時,劉嗣彬也一并又成了階下囚。李存勖又見到故人,倒也有心情打趣道“我曾賜予你的玉帶,現在也該還給我了吧?”...而劉嗣彬則惶恐請死,最終被斬殺處死。
即便如今劉嗣彬跟隨著自己的老子,固然也只得背叛魏朝,可是性情使然,到了要緊關頭他心中也仍不免打起了退堂鼓,而瞻前顧后的遲疑不決...劉知俊見自己的兒子這副模樣,他的臉登時一沉,口中還厲聲呵斥道:
“蠢兒!這等大事,要么不做,要么便只有做到底,也切不可半途而廢!為父不還是為了咱劉家打下更為穩固的基業?如若魏帝真要撤藩召你我調入朝廷,藩鎮的實權與私兵...這也都是我當年出生入死換來的,便還能輕易舍棄了?
眼下的確魏朝更為勢大,但是為父也早已不是魏帝最為重用的勛臣宿將。再這樣下去,藩鎮基業不但要拱手讓人,我到時只得做個閑散公卿,再傳到你們子孫輩時,我劉家基業還能剩下什么?
我輩武人,到底還是要憑著戰功博取更多的爵祿富貴。眼下在魏朝已鮮有機會,何況繼續給魏帝賣命,想必他也不會許以我世襲掌控一方的實權。前程若要有轉機,也就只有改換門庭,畢竟以晉王的處境...他更迫切的須要我這等魏朝勛將的投從。
而通過與郭從謙互通聲息,斟酌籌謀,為父考慮再三,已拿定主意,倘若事成,以后不還是要由你繼承家業,這還瞻前顧后的憂慮個鳥!?”
聽著自己的老子劈頭蓋臉一通呵斥,劉嗣彬心中雖然仍有些猶疑,卻也只得訥訥的應了。而劉知俊重重的哼了一聲,轉過身去,又立刻尋思著:
接下來要做的事,也更須小心謹慎...畢竟雖然有些經我一手提拔的藩鎮牙將臣僚可以信任,但是也有不少人卻不知我當真篤定了心思,要叛魏投晉。還要斟酌又有哪些人可以將我的打算全盤托出,又有哪些人即使不便動手,也須早做準備,而莫要在我公然易幟時跳出來礙手礙腳。
晉王自改制稱帝,再到揮軍南下畢竟還需要等候一段時日。這段時期我也更須小心謹慎,既要繼續拉攏藩鎮中諸部牙將,但是也更不能走漏了半點風聲......
然而劉知俊再是把細謹慎,也仍要按部就班的動員大概可以確定會隨他背反魏朝的藩鎮文武官員。可是從一開始,他剛有所動彈,由巡院侍衛司安插進淄青軍的密諜便已經察覺。而劉知俊與郭從謙密議的次數越多,也就越能搜集到更多信息。
本來在淄青軍中分別擔任驛館巡官、排陣使的密諜,雖然還尚只是屬于劉知俊正在觀察,并逐步煽動拉攏的目標,自然也就不便探明每次密議的詳細內容。
可隨著劉知俊與晉國使者郭從謙來往的次數一多,巡院侍衛司安插的密諜,不但能夠確認雙方每次接頭密議之后,晉國來使離去的時間以及大概返程路線,而且以密探的手段伺機隱秘偷聽,好歹也從劉知俊、劉嗣彬父子的對話當中,也確定了郭從謙這個名頭......
李天衢既得知劉知俊已有叛變的意圖,眼下正要抓住對方正準備謀反的確鑿證據。
經淄青軍治所內密諜傳遞聲息,親自趕赴鄰近州府的巡院侍衛司總管張驍,很快便已得知晉國派來的使者又曾與劉知俊密議,遂也當即拍板決定,立刻派遣人手鎖定目標,待郭從謙一行人等北上途徑橫海軍地界時,便立刻按皇帝手諭將他們悉數擒執住,務必要留正主的活口,再押解至汴京嚴加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