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嘆李嗣昭一代名將,按李天衢想來,憑他領兵打仗的能力,大概也能與符存審、周德威等將才相提并論。而兵無常勢,他再是指揮若定,可親身趕赴殺陣,也終究難免沙場陣亡。
偏偏李嗣昭死后,他的次子李繼韜卻是個熱衷于造反作死的二五仔...只怕李嗣昭泉下有知,想必恨不得要從墳頭中爬出來狠狠掐死那個孽子。
李繼韜就是屬于那種典型將藩鎮錢糧視為自家財產、牙軍視為自己的私兵,只要感覺到中樞政權索要得多,而傷及自身利益的話,便立刻會生出異心的亂世軍閥...不過他如果掌控昭義軍脫離晉國,唯一的選擇,也就只能以魏朝為靠山。
李天衢心說這對己方勢力極為有利,不過如果魏朝如若接受昭義軍內附的話...也將意味著兩大國之間,所維系表面上和平的關系會徹底打破。
該來的,也終究是會來的。晉國又拿下趙國,在河朔地界與魏博、橫海等鎮已呈對持之勢。李天衢也很快做下部署,任命白馬銀槍高思繼為橫海軍節度使;大將王景仁,則為魏、博等河北四州都知兵馬使,調撥軍旅屯戎各處要隘,如果盧龍、成德...乃至又倒向李存勖的北平國義武鎮稍有動彈,也將立刻做出反應。
至于北平國那發動兵變囚禁義父,而繼承國主之位的王都...他固然會向李存勖示好,而表現的極為殷切。
可是按原本的軌跡,王都到底也走上了他義父王處直、義兄弟王郁的老路,而意圖已契丹為援。還請求先前為了嗣君之位而爭得頭破血流的王郁穿針引線,結果卻招致王晏球前去征討,殺得契丹僅剩十余騎狼狽北討,而后經過消耗攻堅戰攻破定州安熹,王都歷經巷戰慘敗,遂帶著家眷在府邸中縱火自焚,而致使北平國祚覆亡。
所以王都現在雖倒向李存勖一方,可待他以為時機成熟時,也會選擇背離晉國,還要興風作浪。
至此魏朝方面,由揚武軍葛從周、魏博王景仁,橫海軍高思繼構成北面針對晉國部署的陣線。
葛從周自不必多說,他本來很多經典戰例,就是與晉軍征戰殺伐所打下來的;王景仁本為吳王楊行密心腹,也是慣于沖鋒廝殺的驍勇悍將;而高思繼所統掌的橫海軍與北面盧龍軍接鄰,他高家為燕地豪族出身,在當地素有威望。更何況高思繼與河東李家的關系本來就十分微妙,正要在戰場上相見,也必然會針鋒相對的要往死里打......
然而李天衢相繼下達任命委派旨意,數日過后,巡院侍衛司總管張驍親自前來稟奏一樁機密事宜,卻也登時讓李天衢滿面陰霾:
“陛下,安插于淄青軍的密探報說,劉知俊這些時日,暗地里與晉國使臣來往得也十分密切啊......”
腦后應是生著反骨的劉知俊,即便也可說是魏朝的開國元勛...可是少了王重師等袍澤在旁施加影響,這廝到底還是會生出變節背叛的心思?
還好早知其為人秉性,即便劉知俊有心提防,刻意要培植自己能夠信任的嫡系。無論是當初接管由王師范統管的淄青軍,還是因為遭受梁軍大將楊師厚伏擊而傷亡慘重,戰后牙軍需要整編重組之時,李天衢吩咐張驍相繼安排密諜調撥至淄青軍藩鎮。
這對于劉知俊而言,當然也是防不勝防。他斷然不會知曉,自家主公李天衢從一開始,便知其骨子里就帶著易反易覆的特性。
可是即便劉知俊已有背叛的打算,好歹也總要有個理由。李天衢心說已待他不薄,那么劉知俊又因為什么勢必要反?
李天衢面沉如水,沉吟了片刻之后,便向張驍問道:
“安插進淄青軍的密諜...至今也已有一段時日,他們可曾探聽得,那劉知俊對朕到底又有何不滿?”
張驍聽了,也立刻回道:
“陛下厚待功臣,偏偏那劉知俊卻不識好歹!而由臣安排的密諜,眼下一個于淄青軍藩鎮當中任館驛巡官,另一人擔任排陣使,算得上節度使身邊的屬官,也便于劉知俊那廝每日言行。而那劉知俊眼下固然不敢公然指責陛下,可是聽聞他比起其他藩國,我魏朝大國藩鎮節度,卻更受朝廷掣肘,故而也時常口出怨言。
更兼前番他冊立親子劉嗣彬為淄青軍節度副使,意圖世襲藩鎮。可朝廷也一直未曾下詔正式冊立,還有徐泗軍張歸霸張節帥遣張漢倫、張漢融、張漢杰三子赴京入朝,以表心跡...劉知俊聞訊之后亦曾酒后醉言‘我等為陛下打下江山,世襲皇位司掌天下,卻為何容不得我等功勛子嗣世代坐享一方榮祿’?
而陛下賜封高將軍為橫海軍節度使,又任命王將軍統掌魏、博等四州兵馬,劉知俊也疑心朝廷是有意要節制他統掌的藩鎮。更兼淄青軍下轄登、萊等州府,可當地海運市舶司,卻是由朝廷直接掌控,他不能得享海貿關稅財賦,因此也頗有不滿......”
張駿娓娓道來,倒聽得李天衢不由氣樂了。這不問不知,結果一問便知曉原來劉知俊早已有頗多不滿。
而且對于疑心病很重的人,無論是你做什么,也總會讓對方猜忌你是否在算計他。李天衢心說我也可以將你北調接管其它藩鎮,可你劉知俊如果不得不離開已經經營一段時期的地盤,不是還要鬧脾氣嫌我處事不公,而怠慢了功臣?
李天衢冷冷一笑,又沉聲說道:
“朕明白了...劉知俊嫌他這個節度使不及他國藩鎮勢大,只想著在當地只手遮天,還要世襲統掌一方。而晉國那邊,若是也察覺到劉知俊似對我朝有些不滿的話......
幾番來往下來,如若許諾劉知俊肯歸附晉國,那么將完全掌控藩鎮民、財、軍政大權,且完全可以自行冊封官員,不受朝廷轉運使、提點刑獄使...等司署約束,還承認由他子孫世代統掌一方,那么劉知俊也很難不動心。即便背魏投晉非同小可,可是他要謀取更大的權利,便極有可能接受晉王的招撫。”
說到底還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晉國有個昭義軍李繼韜,可己方勢力這邊,也有個淄青軍劉知俊。他們不滿足以現狀,仍嫌身為藩鎮節度使所能掌握的權力、財富不夠,也到底不免要背叛自己本來效忠的勢力。
李天衢心道自己要溫水煮青蛙,逐步削減各處藩鎮的權勢,也絕對不能縱容遷就劉知俊這等功利心更重的宿將。何況他們二人也并不算是個例,自打唐朝時節藩鎮林立,直至如今亂世,一直要索求更多的利益,而不惜與中央朝廷對立的軍閥節度,也早已是數不勝數。
然而我正等昭義軍李繼韜叛離歸附,你晉國倒也算計起我朝淄青軍的劉知俊...彼此這還沒公然宣戰呢,暗地里這就是已經開始互相傷害了。
而眼見李天衢面色已愈發不善,張驍又湊上兩步,前探身子,在他眼中也已流露出森然殺機:
“陛下,既然劉知俊那廝暗通晉國,又早已對朝廷有頗多不滿...早晚也必將是個禍害,那么陛下又打算何時動手,而徹底鏟除掉這個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