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李存勖不止是打算要迫退我親自統領的大軍,他竟然意圖將我軍殺得大敗而歸!?
示警聲此起彼伏的契丹中陣當中,耶律阿保機愕然回首,隱隱的往前果然有一撥晉軍騎眾驟然從陣中殺出,并且朝著自己這邊殺來...他又驚又怒,也登時感覺到反而是自己被李存勖輕視了。
先前你扎下簡易軍寨,步陣于其中,我也的確沒有一舉殺敗你晉軍的良策。本來以多打少,但也只得暫時退返,我已感到顏面無關,只怕還動搖了軍中士氣,可是李存勖...你以為派出幾千騎兵,便以為能追擊攆殺我麾下十幾二十萬之眾,這也未免太過輕視我契丹了!
耶律阿保機心中恨恨的念著,起碼暫時而言,反而不想就此撤軍了。他抵死也不愿意承認,晉軍的膽勇銳氣,便當真能徹底壓制住諸部契丹兒郎,甚至可以到忽視彼此兵力懸殊相差的程度...所以他以契丹語厲聲高喝,猛的舉起手來,旋即狠狠向下一劈。
就憑你幾千騎兵,我還真不信能殺至此處!
幾撥契丹騎眾聽見中陣響起的牛角號聲,立刻驅使戰馬,卷起撲天煙塵,若能從天空鳥瞰俯視,就見這片曠野上各部黑壓壓翻涌的騎兵,便如同咆哮狂奔的野獸,這正朝著突擊破陣的李存勖所部晉軍飛快的截殺過來。
而與此同時,李存勖縱馬沖馳,率領河東銳騎又鑿入一撥契丹騎眾的陣列當中。須臾間諸般兵刃激烈交錯襲去,疾沖的戰馬甚至當頭撞在一處。馬背上的騎士厲聲咒罵著,于錯身而后的當口奮力揮舞軍械猛砍亂搠,鮮血激濺揮灑,染地橫溢成洼,也不斷有人落馬。
即便契丹騎士盡是馬術精熟,可是他們胯下的坐騎,普遍不及河東精銳騎眾膘肥體壯的雄俊戰馬。更兼以鴉兒軍、義兒軍...乃至藩漢軍抽調的剽悍健騎渾身勁甲披掛,若是攔截上去短兵相接,也實在難以于縱馬錯身而過,乃至對沖相撞之際,而以血肉之軀阻攔住對方的沖勢。
然而契丹的軍力終究占據絕對的優勢,即便包括李存勖在內,麾下幾員虎將,乃至尋常騎軍兒郎各個憑借著戰馬勢不可擋的沖勢,而在摧鋒破陣之際能夠以一當十,甚至當百...在敵陣中突殺,也難免仍有些騎將兵卒被源源不斷涌殺過來的敵騎攔截住,旋即身陷重圍當中。
殺聲喧囂的戰團當中,身為先王李克用帳下先鋒的晉軍宿將李承嗣,便與數十騎軍抵死血戰著。他厲聲廝罵著,挺起長槍直搠過去,便面前將一名契丹騎將捅了個透心涼。
然而從斜側又撞出一個敵騎,平舉手中馬槊便朝著李承嗣的腰肋猛刺過來。
李承嗣陡感殺機撲來,他立刻撒手放開長槍,在馬背上使了記鐵板橋的功夫,身子驟然向后面傾倒。槊鋒摩擦著他身披的鎧甲疾掠而過,便在迅速起身的同時,拔出腰挎的鋼刀,當即又狠狠的剁入那個從旁偷襲過來的敵騎面門當中!
可是李承嗣已戰到有些乏力,卻眼前還有契丹騎眾次第撲來,其中一員敵將瞪目切齒,掄起手中鐵骨朵便朝著他胸口砸來之時,李承嗣左支右絀,也再無法避過這一擊了。
重物狠狠砸在胸甲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聲,李承嗣口噴鮮血,當即從馬背上倒飛了出去。即便周圍尚有數十晉軍騎兵見狀,連忙拼死上前救援,然而周圍契丹士兵源源不斷的撲殺過來,未過多久,便將李承嗣與其余軍卒的身形給徹底淹沒......
河東銳騎,還在朝著耶律阿保機所處的軍陣奮勇突進。從旁另有一撥騎眾撞殺過來,也當即使出契丹所擅長騎射的手段,抄起弓箭,立刻飚射而出。弓弦繃動聲密集響起,一排箭簇劃破長空,旋即如飛蝗一般攢射而來。縱馬疾馳的晉軍軍健立刻揮舞起手中兵刃格擋,但是也仍不免有些躲閃不及的士兵應弦墜馬。
然而晉軍騎眾這邊,李嗣恩之子李武八在顛簸的馬背上也擎起硬弓,他用雙腳死死踩住馬鐙,將手中鐵胎弓挽滿,一支的狼牙利箭綽在弦上,他那對凄厲的眸子便開始在向這邊發動騎射的敵陣中來回尋覓著,鎖定要射殺的目標。
“嗖!”的聲羽箭破空之聲乍起,只一眨眼皮的功夫,又是一箭射出。契丹騎眾中兩員騎將,俱是咽喉中箭,而當即斃命滾落下馬。然而策馬疾馳中的李武八又要尋找下一個目標時,他施發冷箭的行徑,也被對面契丹中的一個精于弓馬手段,神射手給盯住。
那邊群馬奔騰、人頭攢動的陣列當中,那員契丹也將綽在弦上的箭簇正將李武八牢牢鎖定。弓弦也被緩緩拉開,發出吱嘎嘎的響動聲。隨著弓弦驟然回彈,寒光一閃,綽在弦上的利箭,便也飚射而去!
嗯?不好!
李武八方自又拈弓搭箭,射殺了一員敵將,卻陡然森寒的殺機也朝著自己這邊呼嘯而來。然而他先前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要射殺的目標身上,已然來不及再做出閃避亦或格擋的動作...李武八忽然渾身一震,當他顫巍巍的低頭望去時,就見一截羽箭正插在自己的心窩上,而尾端的翎羽,還在隨著戰馬疾馳顛簸而微微顫抖。
下一刻,一股徹骨的寒意似乎將李武八渾身給籠罩住,他每呼吸一下,口中便不停的噴出血沫,體內所有的力氣,乃至生命的活力似乎在頃刻間煙消云散...李武八又怔怔的抬起頭,雖然意識漸漸模糊,可他仍是不禁悵然念道:
看來我是不成了...可好歹阿爹于前陣戎衛大王,應該不會被陸續截殺過來的契丹騎軍給截殺住,這也是萬幸...但孩兒只怕不能隨著阿爹您與大王,再廝殺下去了......
李武八心中念罷,他的身子便猛的往一側傾斜,頹然從顛簸的馬背上倒頭栽了下去...李嗣恩膝下長子李武八,做為先王李克用的義子骨肉,雖然正值龍精虎猛的年紀,也正要施展拳腳,成為晉軍中下一代能獨當一面的將才,可終究還是如他原本的軌跡那般,在與契丹血戰時陣亡身死......
雖然晉軍銳騎,在契丹大軍的重重阻擊之下,也不免付出了一定的傷亡代價。可是晉王李存勖仍舊做為全軍鋒頭,不斷的撞入、撕裂、鑿穿契丹人的騎兵陣列。
手中長槍,仍是上下翻飛,鋒刃如電,當面又有兩員敵將一個面門上被搠出個血窟窿,另一個心窩中槍,翻身就從馬上栽倒...李存勖縱馬奔襲而過,二十余名契丹兵卒倒斃墜馬,連帶著周圍陣列殺得人仰馬翻,無一人能稍微攔截住李存勖的沖勢!
然而與此同時,契丹主陣那邊,耶律阿保機眼見那一撥突襲殺來的晉國銳騎,竟然又撞破層層騎陣。即便周圍又有大股契丹軍馬截殺過來,可是對方也依然朝著自己這邊奔襲過來...他臉上的神情,從最開始的震怒,再到驚異到不可置信,直至現在,似乎眼中也多了一分敬服。
過了片刻,耶律阿保機嘆了口氣,他又刻意壓低了聲音,而喃喃念叨:
“晉王李存勖...即便你也算是我的后輩,可也不得不承認,若論雄主之才,我終究還是不如你...當然這也只是眼下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