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李遇夾槍帶棒的說罷,徐溫的臉一下子便沉了下來,也當即回道:
“...李將軍,你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李遇冷笑一聲,又踏前兩步,畢竟他自打投奔楊行密效力以來,是領兵打仗的武將;而徐溫則更傾向于協助主公,處置藩鎮內部事務。所以兩人相較,明顯李遇更有股殺伐狠戾的氣勢,他凝視向徐溫,又沉聲道:
“我說的哪里錯了?與逆賊張顥合謀弒殺吳王的,是你徐溫;而如今反目又襲殺張顥的,也仍是你徐溫。而張顥意欲篡位自立,固然該殺,你倒能趁機反水,也是借助我等的聲勢除掉了張顥這個競爭對手...以為便能獨自把持吳國朝政了?”
徐溫聞言,心中當然已經對李遇起了殺心,可偏偏卻又不便發作。因為李遇正說中了他心中的想法...何況以現在這等處境而言,自己也不具備對李遇出手的條件。畢竟陶雅、周本的舊將也在旁邊瞧著呢,徐溫自知如果沉不住氣而一意孤行,他也不是沒有可能要與張顥落得同樣的下場......
偏偏李遇挑明了逼問,徐溫腦筋轉得飛快,立刻想好了說辭,又做出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說道:
“如若易地而處,李將軍不得已兵諫奪權,而引得吳王忌恨...你又作何打算,是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難道還任由他繼續打壓戕害功勛宿將,致使吳國眾臣人心盡散,而招致覆亡之患?
而張顥包藏禍心,先前我并不知情,如今接引諸位袍澤,誅殺那意欲僭位的叛臣,這難道還錯了?既然我的確曾為自保,而合謀除掉吳王,終究愧對先主...可這也不是為我吳國的舊臣袍澤著想?
否則王茂章、呂師周...等同僚本來愿為先主竭力效死,被迫卻只得叛離出走...李將軍認為我也該叛逃?亦或者說就只能等死?從頭到尾,我也只想盡臣子本分,也實無意趁機獨攬大權、把持朝政!”
李遇聽了重重的哼了一聲,可他還要言語時,陶雅卻站出身來,擋在了他們兩人中間:
“罷了...我吳國內亂紛爭,也該至此為止了。徐指揮使,也是先王舊部出身,如非為勢所迫,先前也不至出那般下策...如若認由吳王胡作非為,只怕到底要斷送我等出生入死,而打下的這片江山社稷...眼下也當盡快另立新主,以穩定局勢,至于其它事...也不必再爭執下去。”
眼見陶雅出面調停,李遇尋思片刻,仍斜眼打量著徐溫,又道:
“誠然正如潯陽公所言,也當立刻擁立新主。只是楊氏宗室子嗣年幼,也極容易被別有用心的臣子掌控...依我之見,宮禁內宿衛衙內,乃至拱衛國都的軍旅,也須重新整頓一番。我愿率領所部兵馬,轉遷宣州,以圖匡正王室,護衛君王。也免得再有什么亂臣賊子,因新主年幼,便還要生出什么不軌的企圖......”
李遇此言一出,陶雅、周本聽了,也覺得未嘗不可...然而徐溫聞言,心中不住又惡狠狠的咒罵了幾句。
畢竟明眼人都知道,君主年幼而極易被權臣把控。李遇很明顯看不慣徐溫有攝政攬權的機會,就是針對他自表要調至宣城。而如若徐溫這邊當真有挾制君王的意圖,李遇就是他眼前最大的障礙,而且其余統軍戎衛一方的吳國將領,仍隨時會關注宣城這邊的局勢。
可是李遇除了是先主的嫡系舊部,他的兒子還迎娶了楊行密膝下一女,所以還兼顧宗室外戚的身份。如今宗室動蕩、新主年幼,他要統領軍旅轉遷至宣城,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畢竟本來戎衛宮禁左、右牙軍,先前可都參與弒殺君王...乳臭未干、少不更事的吳國新主,卻仍要由手上沾滿了他兄長鮮血的徐溫看護著...李遇也完全有理由提出質疑。
陶雅思忖片刻之后,便轉頭望向徐溫,問道:
“李將軍所言倒也在理,宣城歷經動亂,也當轉調軍旅拱衛君側。而由我司掌的歙州與宣州接鄰,也便于策應。而與李將軍同殿為臣,不知徐指揮使意下如何?”
徐溫倒也想反對,可是他也并沒有說得過去的理由。而李遇冷眼旁觀,陶雅出言相詢,在旁還有周本目光炯炯,也正朝著自己這邊凝視過來...徐溫也只得故作痛快的表態,而當即說道:
“同樣是了為匡正我吳國社稷,李將軍有意要轉調至宣城,這又有何不可?只盼能與將軍精誠協力,時日久了,徐某也當能自證心跡,恪盡本分,而輔佐先主子嗣......”
嘴上雖如此說,徐溫心里則暗恨道:
剛除了張顥,卻又來了個李遇,可恨這廝對我提防心思極重...可雖然眼下不便與其為敵。李遇本來畢竟屯戎地方的武職軍將,在吳國朝堂中根基不及我深厚...要與權謀手段慢慢與之周旋,想必早晚也有機會鏟除掉他。
只不過還須權衡陶雅、周本,乃至司掌鎮南軍的劉威等元勛舊臣的反應...要掌控朝堂,也仍須小心謹慎,決計疏失不得啊......
由徐溫、周本、陶雅、李遇等吳國元勛舊臣誅殺軟禁楊家宗室,而意欲篡位自立的張顥,便擁立楊行密膝下另一子,如今尚還不過十歲出頭年紀的楊渭繼位,更名做楊隆演,成了南吳第三代國君。
而楊隆演做了吳國國主之后,還由徐溫安排部署,派遣使臣至本來敵對的魏朝上表臣服。
而李天衢聞知南吳有使者前來,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按史載軌跡,張顥、徐溫原本計劃行刺楊渥得手之后,便相約向后梁稱臣。
當初楊行密與朱溫,可也是連年征戰不休的死對頭,他們要迅速整合吳國朝堂,自然也要盡可能爭取消弭外部的威脅。而如今雄踞中原的既是魏朝,現在經歷內亂,也經不起折騰的吳國名義上選擇服軟認慫,當然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李天衢也已探明,吳國舊臣宿將李遇,因征討清除逆臣功績,而被加封為宣州觀察使,同時吳國朝堂內部官員調動得似乎也比較頻繁...他便立刻意識到,即便張顥身死,徐溫要想在吳國朝堂中一手遮天,也絕沒那么容易。
畢竟按正史線走的話,徐溫一人獨攬大權之后,也開始試圖逐步翦除楊氏舊將的勢力。而對于他掌控朝堂反抗態度最為激烈的,正是那個李遇。
徐溫為了盡快除掉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則是拉攏來按原本軌跡,本會為吳國效力的柴再用出兵攻打,還擒執住李遇的兒子到了城下逼迫其就范...李遇不忍自己的愛子受折磨炮制,只得出城請和,卻被柴再用當即擒下斬首,家門除了兒媳是先主楊行密之女而留下安頓之外,其余親眷也盡遭屠戮......
可是如今的柴再用,卻在長江以北擔任魏朝淮南軍節度副使...徐溫又無嚴可求輔佐,尚還沒有掌控住朝堂。多了李遇這個死對頭就在眼皮底下,徐溫就算要動他,可是駐外的統軍將領,已插手吳國君主更迭事宜...徐溫再是奸詐,也有頗多顧忌。而他無法獨攬大權,那么吳國以后的形勢,又將會如何演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