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紹榮手中的大槍,與牛存節劈來的大刀惡狠狠撞在一處。激蕩的金鐵交鳴聲起,李紹榮雙臂被震得微微發麻,眼中也不由閃過一抹異色;然而牛存節奮力格擋開直搠來的大槍,卻沒有提防住從斜側又有一支長槍探來,雖然有鎧甲防護,可鋒尖仍穿過縫隙捅入他腰肋寸余的深度......
強烈的痛楚迅速蔓延開來,然而牛存節仍強撐住身子屹立不倒。哪怕蒲津關難免要被攻破,而自己的性命終究要亡于此處...可是晉王李存勖,既然極有可能就在附近,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要嘗試襲殺那晉國國主!
牛存節咬牙念著,他依然奮力揮舞著大刀,徒步抵擋住李紹榮手中猶如毒蛇出洞的大槍。周圍兵器撞擊,以及雙方將士喊殺慘嚎聲仍舊不絕于耳...然而很快的,牛存節便聽到有人高聲喝道:
“牛存節,你是執意要與孤廝殺到底?梁賊既滅,你又何必枉送性命?”
牛存節聞言,雙目中更是更是兇芒暴漲!他再復一刀格擋開大槍,便拔足疾奔往前面沖去。趁著李紹榮尚還來不及撥轉馬頭回身之際,牛存節循聲只顧朝著晉軍扎堆的地方殺去,哪怕耗盡渾身最后一絲力氣,也要撞殺到晉王李存勖的面前!
然而只沖出十幾步的距離,牛存節赫然望見前方晉軍部眾讓出一條道路,當先有一騎突然殺出,鋒利的長刀耀起一團凄寒的利芒,便直直的朝著他肩頭斬落下來。
牛存節倉促格擋,陡感猛烈的反震力如潮水般倒卷而回,他不由得蹬蹬蹬連退三步。再定睛望去時,就見那員晉軍虎將身軀壯碩如牛,不但生得兇睛闊口,此刻更是瞪目切齒,而顯得貌相十分威嚴兇狠,他綽刀直指過來,還大聲喝道:
“史先鋒史建瑭在此!先前遭遇你設伏奇襲,我也算是著了道,今日終于能尋你討回場子來!”
又有一名晉軍大將,旋即也策馬踱至陣前,但見他氣度威嚴,身形也猶如鐵塔一般。而臉上神情甚是冷漠,手綽大槌、跨馬肅立,而冷冷的打量過來時,這員晉軍將領也沉聲說道:
“我乃蕃漢馬步軍總管周德威,當初奉先王鈞旨,便從引兵攻你坐鎮的河中府。卻也不得不承認你牛存節是擅守的將才,而致使我無功而返,有負先主重托...但是你再是鷙勇善戰,梁賊大勢已去,國家都已亡了,你又如何能守住區區一處關隘?”
史建瑭、周德威之后,又有一員雄俊威武的騎將手持一桿渾鐵錘,他怒目瞪視過來,口中也忿聲喝罵道:
“牛存節,如今你敗局已定,卻兀自意圖犯王駕襲擊大王,橫沖都李嗣源在此,你也莫要癡心妄想!”
史建瑭、周德威、李紹榮、李嗣源...這些人都是晉國軍中馬戰武勇出類拔萃的虎將,牛存節也很清楚與其中任何一個比拼搏殺,自己也并沒有必勝的把握...可是他狠狠咬了咬牙,好似撲火的飛蛾那般,仍舊疾步朝著對面敵方幾員虎將,以及身后數不勝數的晉軍士兵撲去。
然而結果,也是顯而易見的......
忿怒的史建瑭又使出花刀的技法,虛虛實實,忽的一刀疾斬劈落,鋒刃掠過牛存節的肩頭,撕裂鎧甲激濺起點點火星,鋒尖也切割開血肉,混雜著點點殷紅漫天揮灑;
眼中也已流露出森寒殺機的周德威,揚起大槌重重砸在牛存節的兵器上,刀桿開始彎曲的大刀,也都是脫手蕩飛了出去;
身后李紹榮再度拍馬挺槍殺來,大槍直搠襲至,牛存節下意識的側身閃避,然而鋒利的槍頭卻仍然狠狠的貫入他的腿股當中;
直到李嗣源策馬急馳殺至,他手中的渾鐵錘,也生生的砸在了牛存節胸前的鎧甲上...甚至能感受到胸腔內骨骼折裂,牛存節噗的噴出一大口鮮血,諾大的身軀便如斷了線的風箏那般,向后倒飛而出......
牛知業乃至河中軍殘余牙將兵卒見狀,雖然悲憤、無奈、絕望、惶恐...等諸多情緒都混雜在了一處,他們也都如發了瘋一般,嘶吼的強攻上前,拼了命也要掩護傷重垂危的牛存節脫離險境。
然而面對史建瑭、周德威等當世虎將,以及數目勝過己方數倍不止的晉國大軍...即便進行徒勞的抵抗,然而面對敵軍勢不可擋的攻勢、所過之處已是殘肢拋飛、血浪翻涌,仍舊試圖死戰的河中軍牙兵再無抗手之能,也就只能被壓垮、沖潰、乃至遭受屠殺......
如海嘯般涌殺入蒲津關的晉國大軍,不斷的壓縮著殘余河中軍牙兵的空間。不但是牛存節這邊,關隘上方、大門左近,大批的梁軍士兵如同陷入了絞肉機那般,殘肢斷臂、血肉滿涂...而牛存節被長子與幾名心腹軍校向后拉拽著,他也看見史建瑭、周德威、李紹榮、李嗣源這幾員敵將催馬突進,手中兵器眼見又要落到自己身上......
“住手!”
撲入關隘當中的晉軍陣中,忽的有洪亮的喊聲響起,隨即幾員騎將策馬奔走傳告,命令各自部曲暫時停止攻勢。
牛存節倒在自己的親子牛知業的懷中,朝著前方凝視過去,就見一員騎乘著匹玉花驄駿馬,身著錦袍銳甲的青壯漢子疾奔而來。看那人氣度不但也透著股睥睨天下的霸氣,史建瑭、周德威、李嗣源、李紹榮這幾員晉軍將領,也立刻策馬讓開條道路...他的身份,自然也已是呼之欲出了。
而李存勖的目光也投在傷重體虛的牛存節身上,他雖然面色不善,可眉宇間似乎也夾雜著幾分感慨,忽的便出言問道:
“牛存節,孤是當真不明白,即便往日可說是各為其主,朱溫多行不義,為其親子弒殺,而方今梁主也斃命于長安。你卻仍舊死守蒲津關,這到底又是為誰而戰?
看你傷勢雖重,但是及時救治,也未嘗不能保得命在。即便數度打退我晉國攻勢,也是壞了孤的大事...但顧念你非但是驍勇將才,更是勇烈豪猛之士,所以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到底肯不肯降?”
牛存節聽了冷哼一聲,也立刻忿聲回道:
“我起初名為牛禮,也是阿爹寓意盼我能禮順人情...起初投從河陽軍效力,而于諸葛節帥病逝后轉投先主,得賜名存節,也是告誡我報效君主,當存氣節...生為大梁人、死為大梁鬼,就算國祚斷絕,我自然仍是為盡忠存節而戰!”
李存勖聞言,臉上登時浮現出一抹慍色:
“執迷不悟!朱溫狼子野心、弒帝滅唐,他對唐廷可曾盡忠?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既然你效力的君主無道,又何必為他盡節?”
牛存節忽然從牛知業的臂膀中掙脫開來,即便每喘一口氣,他就會感受到一股鉆心的劇痛...可牛存節仍直起身子,又緩緩抽出腰挎的佩刀:
“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晉人與我大梁為世仇,對先主當然是深惡痛絕。可對我而言,牛某自投從宣武軍之后,也只認他這一個明主。廝殺征戰至今,也已倦了,不打算再改換門庭。活過五十多歲,又為何在這個時候偏要背負個畏死背主的罵名?
多說無益,李亞子,久聞你最好親赴戰陣廝殺,既然侵犯我大梁疆土,又可否敢與我一戰?”
李存勖瞪視牛存節片刻,忽的他長嘆口氣,隨即也說道:
“孤若是再贅言就勸你投降,倒是小覷你為人秉性...雖說你已是力竭傷重,孤要殺你也未免有些勝之不武...但兩國交戰,也絕不可意氣用事,你不是拼死也要襲殺至孤的面前么?便給你這個機會。就由晉國之主親手取你性命,也算是出自于對你的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