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亂世草芥人命的殘暴軍閥大有人在,起碼比起唐廷末期的時局,魏朝制定律法確保民間穩定,若有違法犯紀者,當然也會嚴懲不貸。
李天衢也很清楚,亂世禮崩樂壞,諸如秦宗權、孫儒、李罕之之流干下縱兵掠人為食的殘忍暴行。而五代諸國相互殺伐,人的道德底線也在不斷降低...一直到了宋朝立國之初,還有不少將官軍閥性情殘暴,甚至也有吃人等惡習......
這般時節,只要是能帶兵打仗的將才,哪怕喪心病狂、嗜殺成性,有些君主將他們有利用的價值,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李天衢既有終結亂世的夙愿,由他統掌的勢力政權也務必諸部完善治世的法例,所以先前也曾對麾下勛臣宿將三令五申過,即便是有大功于國,有些規矩也絕對不能打破。
然而名為萇從簡的那個軍校弒殺上官,甚至還屠戮滿門...犯下彌天大罪,也注定不能被寬胥赦免。
殿前司節堂當中,“啪!”的一聲勁響,忿怒的王彥章一掌狠狠拍在厚實的桌案上,竟當即迸開幾道裂紋。殿前司節堂內幾名虞候駭得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壯著膽子,小心翼翼的上前幾步,問道:
“都點檢使息怒,萇從簡既然懼罪在逃,確鑿無疑正是他做下的這樁血案,而陛下既下旨命我殿前司遣將調兵、籌備西征事宜,您看這......”
“雖然萇從簡那賊漢獰惡殘忍,犯下殺上官滿門這等不赦死罪。可他區區一個在逃的亡命兇徒,也無須驚動陛下。”
本來便有股不怒自威氣概的王彥章此刻更是大動肝火,非但在京畿諸路軍旅當中,放眼整個魏朝各路軍隊,他王鐵槍也是地位尊崇的元勛宿將...自問治軍威嚴,結果就在殿前司卻爆發出這么一樁命案...王彥章又怎能不惱?他額側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握緊了拳頭捏得指骨也是噼啪作響。而聽那虞候探問,王彥章這才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冷靜下來,繼而又道:
“眼下固然要以戰事為重,可那萇從簡犯下滔天罪行,已是罪大惡極,也當將那廝案情訟狀移交至大理寺,發海捕文書,曉諭各處州府衙門通緝在逃兇犯...現在雖然顧不上他,可諸地州府張掛榜文,標注其年甲、貫址與形貌,到處張緝,那賊子還能逃到何處去?
就算那萇從簡僥幸脫逃,魏朝治下也再無他安身之處,想必其意欲轉投它處,仍要憑廝殺征戰的本事安身立足...那么早晚也能得知他的行蹤,屆時我也必要擒殺住賊子,將其治罪正法!”
直至前往華州策反李彥徽的謝彥師通過其他密諜傳遞聲息,將鎮國軍節度使愿意獻關投降的消息上報于汴京。王彥章沙場點兵,各部將士齊聲應合,聲響直震長空,而由殿前司都指揮使所統領的幾撥京畿軍旅旌旗如云,浩蕩啟程,便朝著西面潼關的方向行軍而去。
經過謝彥師的諄諄誘導,當李彥徽聽聞魏國大軍進逼潼關的消息,也立刻從相距不過三四十里路程的華陰啟程,率部趕赴入潼關要隘。
然而很快的,李彥徽便吩咐牙軍迅速接管城防,并且召集把守潼關的守兵部眾宣稱:
梁國宗室弒父殺兄,歷經兵變動亂,如今即位的朱友貞卻仍是疏遠宿臣,而重用趙巖、段凝等權奸恃寵橫行不法...奸臣當道、朝綱糜爛,非但國勢日衰,只怕距離亡國之日也不久矣。
而魏帝文成武略,西征滅梁,已是大勢所趨,所以鎮國軍藩鎮決議易幟投誠,順從魏朝。還望鎮守潼關的諸部將士一并降從,也不必枉自送命,仍能被魏國錄用,切莫執迷不語,而非要自尋死路。
一番騷動過后,絕大多數梁軍將兵也都默認了向魏朝投誠的決定。畢竟李彥徽動用節度使的權限,迅速控制住潼關的防御體系之后,才放話說要歸從于魏國...把守關隘的主將都已倒戈投降了,又如何能夠抵抗下去?
何況自朱溫遇刺身亡,朱友珪、朱友貞爭權奪位的動亂之后,梁國又損失了大批善于治軍御下的將才,朝中還有小人得勢...各自軍旅的凝聚力也是直線下滑,遠非當初坐鎮宣武而稱霸中原時可比。
魏國大軍來犯,潼關方面則最先要遭受猛攻,將有貪生之念、士無必死之心,大多數人也不愿意死拼硬扛到最后一刻,所以李彥徽的決定,也讓在場大部分將官士卒都松了一口氣,而順水推舟的表態愿意一并向魏軍投誠。
于是乎,當魏軍先鋒斥候抵至周圍地勢谷深崖險、山高路狹的潼關左近之時。就見前方觀望大門敞開,李彥徽與麾下牙軍翹首以盼,就等著魏國大軍前來接管潼關了......
不費一兵一卒,雄踞秦、晉、豫三地要沖,由中原進出陜、隴乃至西進的必經之路,屬于關中地域東大門的潼關便為魏國軍旅占據。而王彥章率領幾撥京畿禁軍方自抵達關防要隘,先頭部眾便已開撥入華州治所華陰城中。
本來擔負鎮守潼關要職的梁將李彥徽,與他麾下統領的鎮國軍牙兵部眾,也轉而成了協助魏國大軍繼續西征的帶路黨。
然而與此同時,河中軍節度使牛存節那邊,也已收到晉國大軍再度興兵來犯的緊急軍情。他立刻決定先行主動出擊,意圖逐個擊破,重挫敵軍士氣。
然而這一戰,牛存節最先遭遇的敵方先鋒將領,則是在晉軍中被贊稱為“史先鋒”的史建瑭。
畢竟也是在史載傳記中被評述做“梁兵數為建瑭所殺,相戒常避史先鋒”的虎將狠人。位于河中府以北四十里,相傳為商朝開國君主商湯下葬之處的湯陵左近郊野,晉軍先鋒雖然遭遇牛存節設伏奇襲,史建瑭臨危不亂,當即手執長刀,急催戰馬,身先士卒的沖殺如敵陣。
他大聲怒吼咆哮著,猶如如出籠的猛虎一般血戰廝殺,以振奮己方騎兵士氣,而抵擋河中軍牙兵部眾猛烈的攻勢。用計過后,雙方到底要拼的還是彼此的戰力士氣,乃至將士們的性命,很快的此處郊野間便已是死尸枕籍、傷亡無數。
而史建瑭拼得被兜鍪打飛墜落,身上戰袍不但已是斑斑血跡,破爛不堪,鎧甲上幾處也都刻上了刀砍斧鑿的痕跡...但好歹全憑他廝殺悍勇,又親手斬殺得一百多名梁軍將官士卒,晉軍先鋒騎軍尚還能硬抗下去,而并沒有因為中了敵軍的伏擊而徹底崩散潰亂。
牛存節估計再用不了多久,其它晉國軍旅也將陸續抵殺至此處,不得已他也已然只得下令撤兵。然而史建瑭雖然力保由自己統領的先鋒軍沒有因梁軍伏擊而被殺散殲滅,也終究不免付出了陣亡傷損四千多人的代價。
如此李天衢、李存勖彼此之間雖然并沒有遣使相互告知,卻是不約而同的揮軍征討梁國。而魏國這邊,是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潼關,反觀晉國那邊,軍旅再度殺入河中府時,卻也似是一腳踢在了鐵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