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馮道長聲說道,眾人先是一怔。而如他們這等官府基層的工作人員,平常的一大樂趣,便是談論朝中那些大人物哪個風頭正勁,哪個位子不穩,誰又與誰成了對頭...等是非話題。所以朝堂中傳出什么風吹草動,他們也十分清楚,一個有些年紀的胥吏便立刻接口道:
“署丞,您指的是...如今御史臺上書彈劾懲處的官吏,也都與高尚書有些干系,看來韋御史近期與戶部十分不對付,所以這要是攀上了高尚書的門路...也有可能開罪了韋御史?”
馮道聞言莞爾一笑,又搖了搖頭,說道:
“開罪倒還說不上,似我這等身份的小官,在韋御史、高尚書等重臣眼中不值一提,無論是誰,我也都得罪不起。上面有何指示,我等也只管照辦便是,自然也是違背不得,只不過權臣既有結黨的苗頭,對于朝廷而言,終究不是好事......”
馮道話雖如此說,可他也很清楚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道理。雖然如今年紀尚輕,但是馮道既然會是歷經五代的政壇不倒翁,他似乎是天生的一般政治嗅覺極為靈敏,預感到朝廷以后將會有大事發生,便立刻想到自己理應思量又當如何規避風險。
而馮道忽的又想起當年他金榜題名時,曾經被魏國帝君召見的場景。
當初李天衢出言勉勵之時,他那雙銳利的眼光直似要洞穿心底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馮道當然也很清楚魏朝能夠稱霸中原,勢力凌駕于諸國各藩之上,也是因為開國皇帝李天衢知人善用、御下有方,以他的能力,自然也能夠震懾得住麾下文武重臣。
既然如今朝堂已有結黨政斗的苗頭...陛下不可能一無所知,想必也將要有所動彈了吧......
李天衢的確出面了,然而他最先做的事,則是知會高郁,要親自到他盤下的府邸走一遭。
本來李天衢也樂得讓麾下功臣買田建府,盡量保證生活質量,無論是在朝中為官,還是致仕退隱的,既然是對國家有大功的,斥資置地、買宅,大興土木建造豪宅享受,也由得你們。然而這也使得汴京土地不斷開發,不但寸土寸金,可用于興建官邸的土地也愈發的緊張起來。
而高郁為人貪婪,又極講究排場,似乎也是不屑與同僚擠在汴京安住。非但在京城內購置豪宅,他于汴京城外不過數十里的封丘縣左近斥資大量兼并土地,興建田園府邸,無論園苑的面積、宅第的規模極盡奢華之能事。
一直身為魏朝最高權臣集團中的一員,高郁也十分敏銳的察覺到本國帝君似乎是看自己謀私斂財的行徑太過出格了,而有意要拿他開刀...即便心中叫苦不迭,但是皇帝旨意又怎容違背?也只得恭恭敬敬的跟隨者李天衢,往他于封丘縣附近拓建的園苑府邸行去。
車駕除了汴京,往北面行進。也不過幾十里地的路程,便到了高郁所置辦的田園宅院。但見周圍湖光瀲滟,山間泉水潺潺,依山傍水的幾處亭苑垂柳翠綠,景色秀美。環廊曲橋、亭榭樓閣...更是一應俱全,繼續往田園深處行去,又見數處府宅飛檐斗拱,裝修富麗堂皇,也是十分的雅致。
李天衢沉聲不語,繼續來回觀望。他發現更為夸張的是,高郁大肆兼并土地,斥天價興建打造的這處府邸園苑規模已趕得上一處大鎮...買得地盤大了,佃戶、莊丁、護院、仆從...人數也必定是數不勝數,高郁也無法遮掩,他乘機假公濟私,廣為聚斂,如今資產的確也可說到了富可敵國的程度。
而高郁就在李天衢身后亦步亦趨的跟著,心中七上八下,極是忐忑不安,忽的他便聽李天衢又別有深意的說道:
“高愛卿果然是堆金積玉、貴不可言,你此處園苑府邸,看來也要比朕的宮苑還要奢華氣派吶......”
高郁聞言,身上登時滲出一層冷汗,浸濕了后背衣衫。
直到李天衢視察觀覽盡此間廣闊的園苑宅邸,也根本不打算在此用膳逗留,臨行前夕,他又對著高郁語重心長的說道:
“朕曾經說過,愛卿生財有道,我朝民殷國富,你也的確是居功至偉...所以適當為自己做打算斂財,朕也不會深究。可是如今愛卿已是朝廷中的達官顯宦,非但位高權重,也更應當是群臣表率。
你總管全國財賦,私下里卻廣為聚斂,以供各人奢侈之用。這生財的門路多了,想必也引得不少臣子爭相歸附吧?古人云上不正、下參差,可是助你斂財的臣子多了,其中又要壞了多少法度?久而久之,官吏假公濟私的風氣盛行,這豈不會引得我朝吏治腐敗?
姑念往日的功績,朕便再勸誡你一次,可如若嚴懲重辦,你又要背負多少罪名?而話只說到這里,你還是要好自為之才是......”
“臣知罪!蒙陛下責言棒喝,的確是臣貪心太過,而有亟行亂政之過,也甘愿領受責罰!”
噗通聲高郁跪倒在地,并向李天衢高聲請罪道,然而他也暗自松了一口氣。因為高郁也很清楚自家主公倘若真要往死里辦他,也不必再對自己大敲警鐘,仍是以言語敲打,那么便還有回旋的余地。只要自己擺出副承認過錯,并請求處罰的態度,那么多少年來積攢下來的身家富貴,應該還是能保得住的。
而李天衢最后乜了伏倒在地的高郁一眼,便在一眾侍衛的護送下登上車輿,往汴京的方向返程而去。到底高郁對于己方勢力的貢獻十分突出,于國還有大用,所以李天衢尋思對他起初也不應該動用類似“釣魚執法”的手段,最后再給他一次警告,希望他能夠克制收斂自己的貪欲......
可是人的貪心,畢竟是永無止境的。
熬過這段風頭之后,李天衢也不能確定高郁是否仍會暗中謀私斂財,甚至愈發不知收斂...勿謂言之不預,而到了那個時候也不必顧念什么君臣情分,也不算是不教而誅了。
李天衢自知由他親手組建的巡院侍衛司,并不是明朝時節的錦衣衛,主要的職能,體現在培養密諜,收集情報、深入敵后、乃至在他國君臣身邊安插密探等方面。也并沒有權力逮捕包括皇親國戚、公卿重臣在內的任何官員,而設詔獄進行不公開的審訊。本朝的官,巡院侍衛司要抓捕下獄,也必須要經過李天衢一人的旨意方可行事。
所以巡院侍衛司這個情報機構,現在于魏朝文武臣子眼中,也遠遠沒到談虎色變的程度。而且從設立之初,直至今日,除了解青、張驍等心腹,大多官員也只會認為,巡院侍衛司不過也是負責自家主公守衛值宿的軍事機構之一。
而主要負責打入敵國從事密諜等任務,巡院侍衛司人手有限,再是精明干練的密探,也沒有全知全能的神通本事,所以李天衢也無法通過直接對自己負責的情報機構掌握麾下所有臣子暗地里的行徑。可如果是有的放矢,就盯準了幾個目標進行長期監視,這點巡院侍衛司還是做得到的。
是以李天衢不止是在給高郁最后一次機會,不管他是真心悔過還是死性不改...巡院侍衛司也已奉旨安排人手,開始密切關注高郁以及附庸于他的官員胥吏以后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