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本為洛陽出身的杜晏球,在兒時鄉里卻遭受被吃人魔王秦宗權的蔡州兇兵暴徒襲掠屠戮,父母親人盡皆慘死...他顛沛流離至汴州,為當地富戶杜氏收養,遂改了王姓,之后于十四歲便作為富家子弟響應朱溫募兵而投軍入伍。他不但對于這般亂世各處殘暴軍閥縱兵吃人的暴行極為深惡痛絕,從一開始得以為血親報仇,乃至爭得個出人頭地的機會,這也都是朱溫給予的。
然而秦宗權這個死仇大恨,乃至他麾下大將孫儒等吃人魔王,終于在李天衢、朱溫、楊行密、錢镠...等諸方雄主的協力圍剿之下相繼敗亡。杜晏球也算是報了大仇,可是再到朱溫血洗唐庭朝堂,屠戮公卿士族,乃至弒帝篡唐...為人正派的杜晏球自然是頗有微詞,可是他也很清楚這般世道,并不存在什么絕對的正義,歷朝各代的開國君主,哪個不是逆取順守?好人未必會是好皇帝,梁朝倘若能終結唐末動蕩血腥的亂世,他還會作為朱溫麾下的忠臣驍將,一直為梁國竭力效命下去。
然而朱溫起先雖然也可說是治國有方,但是這些年下來...他不但愈發的嚴苛暴戾,梁國朝堂宗室子裔、功臣宿將妻女被朱溫宣召侍寢,而且扒灰睡兒媳、搞麾下臣子家眷這等荒唐事愈發的頻繁,這也讓杜晏球不禁愈發的懷疑:
這樣的主公,還能算是明君雄主么?
更何況近年來梁國朝堂當中,駙馬趙巖、國舅段凝,乃至謀主敬翔續弦另取的正妻劉氏等皇親國戚權勢熏灼,仗勢怙寵,非但顛倒紀綱,也有大批黨羽攀權附貴,致使朝中上下一片烏煙瘴氣...而朱溫除了一直心念著再要與李天衢的魏國決一死戰,意圖奪回霸權之外,平素睡兒媳、搞宮女...更是窮奢極欲而愈發恣意妄為,也已是一副典型的昏君做派。
現在的朱溫,如同殘忍嚴酷的暴君,動輒處死武臣宿將;卻又似個昏君那般,姑息縱容皇親貴戚蠹財害民、壞法敗國...憑著實打實的戰功得博來今日這般地位的功臣杜晏球,心中怨尤當然也難免與日俱增。如今梁國時局實則也愈發動蕩起來,杜晏球都看在眼里,是以倘若當真要到了盡臣節赴死的時候,他又怎能不心生遲疑?
然而杜晏球正躊躇沉思時,忽然卻聽見城外隱隱有大股兵馬調動的聲音傳入耳中,他面色立變,立刻躥立起身子,周圍喧嘩聲大作,一眾來回奔走號令的軍健當中,又躥出一名指揮使,疾步奔至杜晏球面前,便慌忙報道:
“都指揮使!魏人大軍動了!”
“看來魏軍也沒耐心再等下去,看我執意不肯降從,終于要痛下殺手了么?”
杜晏球面露悲憤之色,也不免當即忿聲言道。忽的城頭上喧嘩驚呼聲大作,又有軍卒朝著他這邊高聲急報道:
“都指揮使,是魏國帝君...他親自策馬到了夏縣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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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杜晏球聞言登時愣在了當場,很快他也回過神來,便朝著城頭上方疾奔了過去。城頭上驚異件交頭接耳的軍校兵卒,也紛紛讓開了一條道路。而當杜晏球的登上夏縣城頭,就見外面魏國大軍旌旗如云,所排列開的陣列一眼望不到邊際...然而雖然對面軍陣規模浩大,可是諸部馬步軍肅立待命,看來也無意向城郭這邊發動全面猛攻。
而在魏軍大陣前方,杜晏球赫然望見有一騎朝著這邊踱將過來,距離城郭尚有兩百余步駐足停了下來。雖然彼此瞧得不夠真切,但是大概也能確定來到城前的那人,也正是魏國帝君李天衢之時,杜晏球神情顯得有些復雜,也不由心生感慨......
憑心而論,當初與李天衢初會之時,彼此還是并肩作戰,協同攻討孫儒所部亂軍兇兵。雖然很清楚面前那人是自己主公朱溫命中的克星,也是他梁國的頭等大敵,可是杜晏球對于李天衢的印象一直很好,沙場上交鋒殺伐,畢竟是各為其主。如果有的選,杜晏球還真久不想與李天衢這個對于討滅秦宗權、誅殺孫儒都起到了舉足輕重作用的雄主作對。
而魏國大軍起先接手晉軍先鋒部眾,雖然將夏縣團團包圍,卻也一直沒有發動去全力猛攻;此時此刻李天衢這個敵國帝君又親自出現在城下...他的意圖杜晏球七七八八大概也能猜得出來。只不過他怔然朝著城下望去,忽的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而眉宇間也不有流露出為難之色......
李天衢則驅使胯下雄俊的高頭大馬來回踱步,無論是戰馬用的長刀還是腰挎的佩刀俱已卸下,他朝著夏縣那邊眺望過去,依稀也瞧見有人疾步趕上城頭之時,便微微一笑,又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便高聲喊道:
“杜將軍,你我當年曾共討兇賊孫儒,彼此也曾結下袍澤情誼。雖然你效力于梁國,與我朝只得兵戎相見,但是念在昔日故人情分,朕此番親自城前,也是指望能與你相談一番!
朕向杜將軍承諾,我魏朝諸部兵馬,起碼眼下絕不會趁機奪還城郭,還望不吝一見!”
李天衢高呼方罷,身后大批軍健立刻齊聲重復高呼。聲浪如潮,也清楚的傳入杜晏球乃至他身邊余部將兵的耳中。
夏縣城頭上頓時又引起一陣騷動,就近那員梁軍軍校轉頭望向杜晏球,立刻問道:
“都指揮使,這...只怕其中有詐......”
“如今這般形勢,魏帝要趕盡殺絕,也是易如反掌,而他紆尊降貴的親自前來,對我等又何必設計使詐的那般費事?無論見與不見,既然都死守不住,那還莫不如坦然去見。”
杜晏球苦笑著說罷,他拿定了主意,就從城頭上奔將了下去。然而趕赴栓束在馬廄的坐騎前面時,他又遲疑了片刻之后,便將自己擅使的雙錘放置在馬廄一側,隨即解了韁繩,翻身上馬。也如李天衢那般,只身匹馬、不攜兵器的催騎朝著城門那邊疾馳而去。
夏縣東面城門緩緩被打開,李天衢便遙望見杜晏球一人一馬,從城內疾奔出來之時,他臉上仍掛著從容的笑意,遂也驅騎上前去迎。兩人策騎靠近,直到彼此還相距十幾步遠時拽住韁繩,杜晏球便率先俯身拱手,又說道:
“末將參見魏帝,只是國本有別,我梁國又與魏國為敵。今番奉詔揮軍前來,既然殺陣上互為敵手,還請恕末將不能以覲見帝君禮數參拜魏帝。”
李天衢笑著擺了擺手,也以極為溫和的口吻回復道:
“杜將軍無須多禮,雖然朱溫賊心不死,又興兵來犯我朝疆土。但是將軍當初從戎效力于他的因由,朕大概知曉,也能夠體量。雖然沙場上彼此兵戎相見,但方才將軍放城內強拘的百姓出城,也足見你秉性仁厚,有赤子之心......
眼下也不妨直言,雖犯我朝疆土、殺我朝子民者必要誅之,可是杜將軍若是為梁國殞命于此,朕卻也要為你感到不值。而今親自前來要請相會詳談,想必將軍也很清楚朕的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