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陣側翼突然遭受騎軍的猛烈沖擊,原本盡可能提起一股亡命兇氣的梁軍隊列被摧垮幾層。也有不少兵卒驚呼四下逃竄,更引得軍陣中自相踐踏。加上夜間視物不便,尚還沒有殺入連營的隊列里面,也有不少人在擁擠推搡時直跌入軍寨外的道道壕溝當中。
最先鑿入梁軍軍陣的一撥騎陣前列,正是白馬銀槍高思繼掄舞長槍,驅使胯下雄俊的白馬一騎當先,先將就近的梁軍騎將搠翻下馬。手中長槍劃出的點點寒星頻頻疾探,更是朝著潰動的敵軍陣團生出絞殺過去。諸如高思祥、高行周、高行珪...等族弟子侄統領騎軍,緊隨其后,相繼朝著前方進行兇猛的突擊。
然而硬碰硬的慘烈戰團當中,重重黑影撞在一處,借著周圍打起搖曳的火把鎖定敵軍的方位猛撲。前陣的將士拼光,后方很快便有同僚在頂上去。相繼許多部曲陣列崩散...沒有足夠火把映亮的去處,魏、梁雙方士卒死戰不休,可是他們也不知道下一刻從旁沖過來的,是自己的戰友,還是要拼個你死我活的敵人......
朱溫所派出殺出城郭的所有梁國軍旅,也幾乎盡數投入進戰斗當中。然而比起白晝時雙方軍旅集結成陣,交鋒時相對涇渭分明的場面,昏暗的夜幕中,彼此投入的軍旅越多,更難以有效的根據同僚部曲的位置進退攻守、協同廝殺...隨著戰事愈發激烈,已殺得天昏地暗,也就再難以維持穩固的陣型......
逐漸演變成徹頭徹尾的混戰,那么雙方士兵每一刻陣亡戰死的數目,也在成倍的增加!
也唯有護衛李天衢的宿衛精銳部眾大致還能維持嚴整的陣列,一旦有大股敵軍撲殺過來,重新列隊的前陣甲士立刻便擎起長槍盾櫓,猶如攔截洪水的堤壩一般,奮力阻擋不斷朝著大帳方向涌殺的滾滾人潮。
而李天衢揚刀呼喝,就見拱衛在自己面前的層層軍陣幾經動搖,但是堪堪仍能穩住隊列。可是再往遠方眺望過去,昏昏沉沉的夜幕下無法望清遠方戰局,李天衢眉頭緊皺,臉上神情又凝重了幾分......
在這種夜間混戰的局面下,受限于冷兵器時節指揮系統傳達情報軍令的效率,再是能力出眾的帥才,也無法調動麾下諸部軍隊能夠指哪打哪...號令麾下三軍在這種環境下進行全面進攻,雖然沒有摸黑廝殺的程度,但是很容易與敵軍犬牙交錯的亂戰成一團,那么己方軍旅傷亡折損,現在單憑肉眼就觀望,也是難以估計的。
不過李天衢能確定的是,朱溫放手一搏,卻并沒有達成目的,他派出的軍旅傷亡必然會更加慘重。
而在另一面弘農城頭上方,鏗鏘交擊的兵刃相撞聲,混戰重創的慘叫聲,還有成隊馬兒繚亂的蹄聲...傳入朱溫耳中,他居高臨下俯視戰局,就見城前烏壓壓的人群來回沖馳,如同黑夜中的海洋忽的掀起狂風巨浪。各支沖殺的部曲中打起星星點點的火把,可說不上什么時候便要被另一撥軍旅給徹底沖散,而漸漸的陷入進黑暗當中......
雖然被城前一層夜幕所籠罩,也難以將陷入這場大混戰中的敵我雙方軍旅盡收眼底...可是朱溫臉上神情也是愈發的陰沉,眼角一側的筋肉,還時不時的抽搐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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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眺望遠處魏軍連營,先前鎖定住李天衢所處的位置,也被成片的火把映得一片亮堂,依稀也能望見尚有數千將士排成層層隊列,面對涌殺過來的兵馬也仍能守住陣勢...很明顯殺出城郭撲向行營大帳的諸部軍旅,并沒有對李天衢構成任何威脅。
已經錯過了襲營速取李天衢性命的最佳時機...朱溫也知道就算自己只能放手一搏,可是成功的把握本來就不大。而且李天衢已經做出回應,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成的概率也將變得微乎其微......
朱溫現在的心態,就好像是一個急于翻本,可是在賭桌上眼見又要輸紅了眼的賭徒。畢竟派出去的七八萬兵馬,便如同要押在案上的賭注,現在還既然尚沒有輸光,他當然也不甘心就此收手。
不過李天衢這個畢生之敵,今夜幾乎也沒有可能將其立刻誅殺...只可恨終究無法一舉扭轉局勢,而朕親自統掌的大軍倘若折損太過慘重,待李克用揮軍殺至時,卻又當如何?
襲殺李天衢事成,則我大梁有望奪回中原、重興霸業。可是倘若事敗,則只得再度退守關中,此后朕只怕也再無機會復奪失地,不得已退而求其次,也就唯有退守關中,以盡可能延續我朱家割據西北諸鎮的基業。
雖然虢州弘農與潼關鄰近,可是李克用那沙陀漢對朕恨入骨髓,由他親自統領的騎軍想必也要截斷我軍歸路;無法誅殺李天衢這個心腹大患,他也必定會引兵追擊,與晉軍合圍夾攻,而勢必要置朕于死地...倘若朕麾下軍旅折損太重,又延俄了時機,只怕便是想退回關中地界,也再沒那個機會了......
朱溫是個賭徒,可他同樣是能夠審時度勢的奸雄。這場豪賭,固然要放手一搏,但是勝算已是微乎其微,朱溫終究不能再將自己的老本與性命再陪進去。
額頭一側的青筋暴起,而狠狠瞪視向遠處行營大帳的雙眼當中,飽含著無盡與怨毒和恨意。朱溫也很清楚他現在選擇收手,盡可能聚攏余部軍旅,再灰頭土臉的逃回關中去,也就意味著自己以后最多也能只能作為割據一方的國主,而雄霸中原,以正朔皇朝自據的野心是再沒有指望了,這一輩子也注定要被李天衢死死踩在腳下...這對于朱溫而言,與茍延殘喘幾乎也沒什么分別。
忿怨如同熊熊烈火,正炙烤著朱溫的五臟六腑,他瞪著滿是血絲的雙眼,不但面目猙獰,身子不由的微微顫抖起來...已是恨到了極處,朱溫陡覺一股力氣自體內橫逆竄升,氣血翻滾,忽的眼前一黑,又是一陣眩暈,踉蹌了幾步,而險些摔倒在地上......
于朱溫周圍,尚還有一眾近臣擁簇陪護著。本來眼見殺出城郭的大軍拼到傷亡慘重,卻也無法危急魏國帝君李天衢的性命,有的人雖有意勸諫朱溫下旨收兵,切不可再無謂折損軍力...可是眼見這幾年動輒誅殺臣屬的朱溫面目猙獰扭曲,更似是一頭欲擇人而噬的野獸,又有哪個還敢上前勸說?
眼見朱溫踉踉蹌蹌險些跌到,周圍近臣驚呼連連,紛紛急于上前攙扶。然而朱溫很快又站穩了身子,他大口喘著粗氣,過了良久,又以一種陰凄凄的語調低聲說道:
“傳朕旨意,鳴金收兵,而守部眾于城關嚴加戒備,切不可讓魏軍趁亂殺入城郭...今夜稍作歇息之后,明日一早棄守弘農,立刻啟程,務必盡快退回潼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