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強干的符存審,也立刻意識到自家主公這一番叮囑的用意何在。畢竟楊師厚這等對手,也并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將其徹底擊敗。雙方交鋒對決,初期彼此很有可能會斗得個旗鼓相當。
所以李天衢授意符存審穩住心態,不必急于掃蕩清絕侵境的敵軍。與楊師厚這等勁敵交手,也必須要沉得住氣。何況萬變不離其宗,只要能殺潰朱溫親自統領的梁國大軍,楊師厚也難以在中原站穩腳跟,從戰略局勢上壓制住他,也會有機會將這個禍患徹底鏟除。
是以符存審當即又豪聲領命,李天衢又授予他戰時總掌調度汝、許、陳、蔡、唐等諸州軍務實權。
而符存審長子符彥超、次子符彥饒如今也以勛臣衙內子弟的身份,聽命于殿前司軍中,加上豹韜都精銳軍旅,李天衢又下詔命夏魯奇等宿衛騎軍部曲,從御駕親統的大軍中抽調八萬兵馬,由符存審全權指揮,即刻便啟程南下,抵御楊師厚等侵州掠地的敵軍。
符存審聞言卻有些疑慮,又立刻諫言道:
“陛下萬金之軀,又與朱溫賊子會戰在即,御駕宿衛絕不容疏忽。臣只統領豹韜都禁衛軍旅,還能調度諸州守軍便足矣,其余殿前軍旅,還當戎衛陛下才是。”
李天衢微微搖頭,隨即長聲說道:
“與楊師厚那等敵手交鋒,實則是愛卿更須謹終慎始。朱溫固然善于用兵,可時至今日,他非但愈發暴戾,更是年邁昏聵...也非當年可比。
何況梁將牛存節,仍須鎮守河中抵御晉軍;楊師厚、張存敬、王檀由愛卿引兵牽制;其余梁國將領不足為慮。而我軍葛從周引揚武軍協力征討,以及晉王興師動眾引兵南下,也足以擊潰朱溫親掌的大軍。”
如果說楊師厚在梁國迅速展現出自己的能力,足以證明朱溫具備慧眼識珠的雄主才能。那么他在如此關乎魏、梁...乃至晉幾大國國運的重要會戰中,啟用自己的外甥袁象先獨當一面,則是朱溫隨著年紀愈大,愈發癲狂陰毒,而能力也是每況愈下的體現之一。
但是隨著當初打天下的嫡系宿將相繼陣亡,其中有不少還是因朱溫猜忌、狠戾、酷厲的性情而枉自送命...梁國將才凋零的現象也變得愈發嚴重起來。袁象先久掌兵權,又是朱溫相對更為信任的親屬,他就不得不挑起大梁,這也頗有些趕鴨子上架的意味。
更何況,袁象先如今面對的敵手,是按原本軌跡,卻應該是為梁國稱霸中原竭力征戰,而居功至偉的葛從周。
澠池以北,孟州王屋左近。魏、梁雙方起先經過幾輪小規模遭遇戰,彼此主力軍旅迅速接近。然而戰事甫一打響,葛從周便給袁象先上了一課:
閃擊戰,是要這么打的。
第一日午時,雙方于孟州治下王屋山南麓廝殺一陣,由于揚武軍節度副使賀瑰驍勇奮戰,袁象先所部梁軍先潰敗一陣,余部后撤二十里,返至扎下的營寨中重整部曲。然而當天酉時,揚武軍牙將霍彥威便驟然殺出踏營;
次日未時,賀瑰、霍彥威分兩路繼續進軍,不給梁軍分毫喘息之機,又斬首四千余級,并拔了三處軍寨;
第三日巳時,氣急敗壞的袁象先又接連派遣親信牙將,統兵前去與賀瑰、霍彥威所部魏軍正面交鋒,盡可能要扭轉頹勢。然而由葛從周親自統領的揚武鎮牙軍,便好似憑空出現在梁軍身后,與賀瑰、霍彥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刻發動合圍齊攻。袁象先派出的這一撥兵馬,便如丟出去打狗的肉包子,幾乎被盡數殲滅......
只三日的功夫,葛從周便蕩滅掃盡侵襲入孟州地界的梁軍部眾,收復所有淪陷的城郭縣坊。坐鎮后方指揮調度的袁象先,甚至連敵軍主將的面還沒有見著,傷亡折損便已近半,也只得狼狽的向西面撤離。
就好像是兩個拳擊手在擂臺上較量,還沒試探出對方什么路數,便迅速被敵手抓住破綻,一通連環組合拳下來揍得鼻青臉腫,立刻被打成了殘血...然而對方仍是得勢不饒人,一拳拳更是犀利迅猛,直打得袁象先想立刻跳出擂臺,否則從一開始便被敵手死死壓制住,他也就只有被當成人肉沙包暴揍的份。
所以當麾下牙將心急如焚的報說葛從周所部敵軍只略作休整,便立刻引兵追擊而來,做勢咬死了由他統御的這一路軍旅不放...為人處世向來好脾氣,而不愛招惹是非的袁象先也不禁當場爆了幾句污言粗口。
倉惶行進的軍旅行伍當中旌旗倒伏,在各部將官叱罵喝令聲中,推搡間奔走的士卒也根本顧不得維持整齊的陣列。因為再不快些撤離至有同僚軍旅接應的地界,已經讓他們聞名色變的葛從周只怕再用不了多久便將追擊趕至......
由袁象先統領的這一路梁軍,上至主將,下至兵卒,幾乎也都不愿與葛從周所統領的揚武鎮牙兵再廝殺下去。
顛簸的馬鞍上猛的一個趔趄,袁象先險些跌落下去,身上登時又驚出一層冷汗。他不住的回頭望去,似乎仍是在顧慮葛從周統領的揚武軍隨時會出現在視野當中...可是袁象先也很清楚,自己也終究不能一直回避與敵軍交鋒,否則朱溫那邊,又當如何交代?
然而眼下又不得不退,袁象先深知只憑自己去與葛從周交鋒,無異于以卵擊石。畢竟袁象先為人雖然還算寬厚,也很少壓榨民脂民膏、克扣軍餉恤金,可他偏偏又是個巨貪,手下提拔的親信未必有治軍打仗的本事,各個卻都善于撈錢斂財...久而久之,由袁象先統掌的軍旅上下貪腐糜爛,由他帶出來的兵戰力如何,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眼下看來還須盡快撤至陜虢軍境內,立刻與杜晏球、符道昭等同僚軍旅會合,方才可以與據守抵擋葛從周那一路敵軍...偏偏是我走了背運,怎的會撞見那個魏國軍中名聲最盛的名將?
袁象先滿臉的懊惱敗喪,現在的他只想盡快撤返回關中地界,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應付戰事。就算朱溫是自己的舅父,待他也向來重用,可是這次興兵前來,袁象先也明顯感受到御下本來便嚴苛狠戾的朱溫手段愈發極端...畢竟前幾仗敗的太過窩囊,他也不知朱溫盛怒之下,又會不會饒過他的性命。
心里本來便已是萬般忐忑,然而袁象先驚覺一員斥候軍校叱喝部曲讓出一條道路,并心急火燎的朝著自己這邊奔來時,他的心不免又咯噔一下。
知道那員軍校催馬趕至,并急聲稟說探覷到的軍情之后,袁象先面色一下子變得慘白,踩住馬鐙的雙腳一軟,屁股一滑,又險些栽翻墜下馬去...因為那軍校分明稟說道:
將要急追趕上己方軍旅的兵馬,雖然不是葛從周統領的揚武鎮牙軍...然而卻是幾乎盡是騎軍的晉國先鋒部眾,眼見便要追擊殺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