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光稠一聽這還真是魏國帝君李天衢親至,登時大驚失色,連忙急步上前參禮道:
“老朽基業為吳寇所奪,顛沛流離,只得望請上國收容。又怎敢勞煩陛下親來相迎?方才不至是陛下親至當面,當真失禮,萬望勿......”
李天衢卻也是疾步上前,一把將盧光稠扶住,并笑言道:
“盧老切莫如此多禮,聽聞您治理得虔州民康物阜,立威信于贛地。播恩澤于百姓,而受萬民擁戴敬仰,生平行徑從未曾違了道義二字,朕也十分欽佩。今日有緣得見盧老,且能提供助力援手,朕自是義不容辭!”
盧光稠也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也不過是丟了地盤的一個老者,李天衢也完全沒有必要虛偽作態。能得到堂堂一國帝君如此禮遇,盧光稠不但完全放下心來,更是甚感驚喜。連同一眾隨他來的心腹、親族,錯愕過后也不住都面露喜色。
李天衢對盧光稠的第一印象也是極好,雖然他已經年過花甲,可是相貌威嚴,聲如洪鐘,頜下蓄著的那銀白色的長髯也顯得他是個精神矍鑠的長者。而長八尺五寸的身軀甚是高大魁偉,也已然虎背熊腰,也頗有三國演義里面老將黃忠的風范。
格外禮遇厚待盧光稠一行人,他又能發揮出多大的作用還是其次,畢竟按其原本命數軌跡,盧光稠一直為虔州百姓的生計操勞奔波,因此積勞成疾,遂于七十一歲時染疾身故......
不過按說楊行密若是占據江淮地界大半領土,這段時期本來應該忙于馳援淄青軍王師范,以及同朱溫屢屢交戰廝殺,尚還無暇顧及鎮南軍乃至由盧光稠統領贛南一隅領土。如今吳國吞并贛地的時間線提前了不少年,盧光稠暫時不必再為虔州百姓殫精竭慮,或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老爺子還能多有幾年的活頭也說不定。
李天衢敬重盧光稠最最要的原因,因為他是仁君明主,也可以說是那種很純粹的好人,也沒有拓展疆域、稱霸稱王的野心,只是一心在為自己治下的子民著想。諸如吳越錢镠、閩王王審知、南郭北韓等也能造福一方百姓的君主,也都有著自己的野心,或者是某些缺陷。
似盧光稠這等人要爭霸業的上限注定不會很高,可他揭竿起義的目的就是一直要守護家鄉百姓,造福于自己的父老鄉親,一直以來也都在秉承著這個純正簡單的意愿。這種人在如今這般世道紛紛割據稱雄的君主里面,也是極其罕見的。
而李天衢這一番舉動,也立刻博得了盧光稠與他隨行來一眾人的好感。再三言兩語談下來,盧光稠也與李天衢攀談的十分投契,倒還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
盧光稠隨即又趕忙喚過他膝下長子盧延昌、次子盧延巡以及幾員老兄弟上前向李天衢見禮。其中也有個似乎與盧光稠年紀相仿,滿頭白發卻也是精神矍鑠的老者上前稟說自己的名頭喚作譚全播,同樣也受到了李天衢的特別禮遇。
他與盧光稠為姑表兄弟的交情,更是同鄉摯友,而譚全播當年卻更以見識卓遠,智勇雙全而聞名。虔州民眾推舉起事領袖占據州府時,本來是要讓譚全播為主,然而他卻極力扶持盧光稠上位,自己則擔任智囊心腹,而一直輔佐他的知交致力于施政撫民。
而接替病逝的盧光稠治理虔州之后,譚全播同樣政績卓著,卻遭遇吳國派兵攻陷虔州,將其俘虜。時逢吳主楊隆演也又因譚全播的好名聲而將其釋放。直至幾年過后,已是八十五歲高齡的譚全播也難免郁郁而終。
宮廷赴宴后,李天衢與盧光稠、譚全播等人仍是相談甚歡。只是在說及安頓他們幾人入駐汴京內擇選好的府邸,并欽封爵祿官職之際,盧光稠躊躇片刻,便喟嘆說道:
“蒙受陛下洪恩,自當以死報效。而方今天下群雄逐鹿,老朽只謀贛南一隅,也無意外拓疆土去爭什么霸業。人貴在有自知之名,老朽終究不能同諸方雄主相提并論。
不過諸國各方彼此相互攻伐兼吞,果然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老朽力薄才疏,遂只想保得贛南百姓安樂,然而吳國楊行密欲壑難填,侵吞我虔州故土...盡雖受陛下皇恩厚封,只是故人言歸正守丘,老朽只嘆已是暮年,南歸故土,也不知楊行密那廝,待贛南諸地父老鄉親又會如何?”
李天衢聞言微微一笑,遂安撫盧光稠說道:
“盧老也不必傷懷,吳王悍然出兵吞占鎮南軍全境,說到底師出無名。贛南百姓對盧老格外推崇擁戴,如今被威迫由吳國統轄縱然一時屈從,當也必然是民怨積深。
朕也愿向盧老擔保,由我魏國以為援助。有朝一日,盧老終究能重返虔州,恩撫鄉親百姓,以圓了您重歸故土、落葉歸根的心愿。”
盧光稠聞言面色微微一動,也不由與他老兄弟譚全播對視了一眼。此行前來請求李天衢收容庇護,盧光稠的確也曾設想過以魏國為靠山,等候時機重新殺回虔州,仍可治理家園鄉土的可能。
不過魏國雖然實力更為強盛,吳國也絕非是不堪一擊。有長江天塹阻隔,吳軍亦是將才云集、水師善戰。而魏國要陸續攻克宣歙軍、鎮南軍大片疆土,才能揮兵抵至贛南地界,那就意味著必須要把楊行密打得快亡國了...可是以吳國如今的軍力而言,這又談何容易?
盧光稠的鄉土情結本來便極重,可是這個時候,他卻不得不感嘆的想到自己年紀已過六旬,屬于大半截身子都已埋在黃土里的歲數了...恐怕也很難再重返贛南故地,也只盼望自己的兒孫有機緣隨著魏國大軍取回虔州故土,他也就知足了。
然而自己喟嘆感言,聽魏帝李天衢便立刻接口,答應的十分痛快。盧光稠更是感激之余,心中也不由又漫生出幾分有生之年,能夠重歸贛南的指望。
按李天衢的打算,就是按扶植協助盧光稠能夠歸返故土,重掌以虔州為中心的后世江西省南部大片疆土。因為他很清楚盧光稠在當地的聲望,當真可以用被百姓敬若神明來形容。
雖說盧光稠的長子盧延昌很不爭氣,可是還有譚正播這個故友能挑起大梁。而按史載在他病逝之后,贛南諸地生民人人悲慟、如喪考妣,哭泣之聲、充盈街巷...還在各處建廟祭拜,來來往往上香祭拜者川流不息。而其中絕大部分祠廟一直延續了下去,夸張的是到了后世依然香火旺盛。
而趁著盧光稠如今在贛南的聲望更處于頂峰之際,哪怕只由他的子嗣、心腹能夠重歸故里,當地百姓想必也盡會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吳國以后有極大的概率要爆發內亂,屆時促使江西南部地域諸地再度揭竿而起,到時后院失火,那么楊行密的后人,還有什么底氣與我爭?
與其說是相互利用,更似是要彼此成全。李天衢通過盧光稠,意圖加劇以后吳國內部動蕩的局面;而盧光稠則需要有魏國為他出頭,才有希望重新返回贛南故土...是以兩人相視一笑,旋即共同舉起手中玉盞,痛快將盞中美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