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在湖面上堅固猶如水上堡壘的和州載巨艦,遭受火舟的襲擊也已有火勢蔓延開來。甲板上人頭涌動、亂成一團,大批士卒驚呼奔走,而吳軍艦隊重新調整陣型,卻又與成汭的主艦拉開了一定的距離,而撲向周圍其它也早已混亂得不成樣子的荊南戰船。
畢竟同樣有近十艘載滿了膏油薪柴的突冒船,狠狠的鑿穿了和州載巨艦看似厚重的船身,也已經難以熄滅火勢。就算不立刻發動猛攻,這艘成汭最為仰仗的巨艦,也必然要被焚成一片彭澤湖上飄蕩的廢墟。
“節...節帥!我等如何是好!?”
直到一員牙將奔到面前急聲發問,呆若木雞的成汭這才回過神來。可事到如今,他卻又能如何?
腳下的甲板似乎也已有些發燙,周圍濃密的黑煙也嗆得人睜不開眼,也只能依稀瞧見遠處大股吳軍船隊按部就班的游駛、集結,不知道什么時候還要殺來施以致命的一擊。
現在就算是要從彭澤湖上逃離出去,也已是晚了。和州載巨艦被近十艘火舟鑿穿,拖延得這艘荊南軍主艦轉向、游駛更是緩慢。而李天衢用兵如神、指揮有方,緊盯著敵軍舟師中那最明顯的目標,仗到了這個份上,他又怎能任由成汭逃脫了去?
“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
成汭失魂落魄,好似入了魔怔一般口中喃喃說著。忽的一團濃煙飄來,直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忽然間,成汭陡感腳下一陣劇烈的晃動,和州載巨艦一側集中被鑿穿的船只上火勢燒得更猛,逐漸被烈焰包裹住的船體已開始分解,諾大的巨艦,眼見也有傾倒塌陷的勢頭!
荊南幾員將官與一眾軍士卒站立不穩,一個個也如下餃子一般,噗通噗通的從傾斜的巨艦上直栽入水中。成汭也是猛的一個趔趄,好不容易穩住了步子,他卻忽然又想道:便是茍延殘喘得一時,卻又有何用?
宏圖霸業的指望,與本來膨脹的自信一下子被擊個粉碎,這也足以使得一個人立刻深陷無盡的絕望當中。成汭悵然念著罷了...成王敗寇,如今看來,我到底還是太過托大,今日也只得葬身于此...亂世中爭番功業,雖然可惜未能再進一步,可是當初我也不過是殺人出逃、出家受苦的亡命漢,能統掌一方藩鎮,與群豪角逐競爭一番,這輩子,也已是值了......
好歹死得干脆,也勝過落到吳軍手中受辱!
成汭拿定了主意,忽然間又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咆哮。巨艦再度傾斜時,他將身子索性完全放松,旋即便從高處直直跌落下去,而被一團濃濃的黑煙給吞沒...即便是落水時所發出的噗通聲,也被周圍激蕩的驚呼哭嚎聲徹底掩蓋住......
幾乎在同一時刻,鎮南軍江州郊野。同樣是殺聲喧囂的戰團當中,弓弦繃響、箭簇破風之聲密集乍起。其中還夾雜著呼嘯聲尤為凄厲的勁響,一支狼牙箭狠狠的貫進一名荊南軍牙將的咽喉,鋒利的箭簇后頸透出,這一箭直接貫透了他的脖子,那牙將雙目一翻,身子當即向后傾倒,便直挺挺的栽在了地上。
幾乎一百三四十步遠的距離開外,吳軍驍將米志誠手中騎弓弓弦仍在不斷顫抖著,他一邊策馬來回游走,眼睛一邊也來回尋覓,很快便又鎖定了個目標,旋即便單眼微瞇,再要擎起騎弓朝著遠處的敵將施射過去。
廝殺中的雙方軍旅都是步兵為主,然而吳軍方面卻有一員騎將親自做為箭頭,策馬直撞入前方已又崩散之勢的敵軍陣中。
與李天衢麾下首席虎將王彥章的名頭只有一字之差,王茂章也是每逢戰陣常好沖馳在最前面,與同僚袍澤周本那般廝殺都悍不畏死的狠人,但見他瞪目厲喝,手中大槍使得勢如殷殷風雷,當即卷動一路血光,一直撞殺入靖難軍陣列深處,當者無不披靡。
有幾個自恃勇力的將官上前攔截挑戰,卻轉眼間就被搠殺捅翻,也沒人能阻擋住王茂章片刻!
不斷遭受猛攻的荊南軍傷損慘重、陣型也已愈發混亂,一些潰散的士兵亂紛紛猬集在一處拼著最后一分氣力吃力苦戰,卻眼見已是支撐不住。然而又有一撥盡著黑甲黑袍的吳國步軍出現在視野當中...那些已經殺得筋疲力盡、臨近崩潰的荊南軍士卒的陣型也終于被沖擊得七零八落。
“就算田頵背反,丟了江北大片疆土,而且早晚也要與那李天衢決一死戰...我吳國可還沒疲弱到被你荊南軍侵州奪縣的份上!”
東面吳軍本陣當中,指揮這場戰事的將領臺濛忿然念著,旋即又把手中佩劍用力向前一劈。押陣的幾撥部曲也驟然殺出,加入殲滅荊南敗軍的追擊戰中......
雖然與原本史載相較,成汭不是于洞庭湖君山水域兵敗身死,可是在鄱陽湖面對的仍是相同的對手。按玄虛的說法,成汭在恢復本名之后,汭者,水內也,而他的命途軌跡也終究還是因為東征楊行密卻被殺得潰敗,投水而死。
近十萬的荊南軍旅無論水路還是陸路,殘部敗軍也只得向西面奔逃,意圖盡快撤奔亡至魏國丁會所統掌的鄂岳軍地界請求庇護。
吳軍名將李神福以少勝多,挫敗荊南舟師,而致使又一方割據勢力的君主成汭兵敗身死,這樁軍情震動周邊諸國各藩。然而也如史載軌跡那般,消息一經傳開,本來由成汭占據的荊南軍周邊各方勢力也立刻動彈起來,開始調遣兵馬撲向那塊如今已是無主之地的領土......
江陵以南,長江渡口。
數千身著楚軍制式衣甲的兵卒,列陣等候于南岸。統領這支部曲的主將卻也只是靜靜等候著,他環顧面前一望無際的長江水向東奔流,似乎也不急于統兵乘船過江,而嘗試前去接管江陵那處荊襄重鎮。
那員楚軍大將濃眉大眼,頜下蓄著扇圈胡,生得倒也甚是威武。他是楚國開國君王馬殷向來重用的宿將許德勛,為人也以謹慎持重而著稱。直到又先行派遣出去,而渡江去打探聲息的輕舟復返回來時,許德勛才趕忙上前詢問,然而就聽那小校稟說道:
“江陵城頭上,已插上了魏國的旗幟。據卑職打探,四日前北面便有兵馬疾行至原由成汭統掌的荊南三州,各處城郭不敢抗拒魏國,也只得開門接受收編。”
許德勛點了點頭,也不由嘆聲說道:
“果然還是讓魏帝近水樓臺先得月,荊南成汭名義上向他臣服,如今又兵敗身死,又是后繼無人。魏國遂順理成章的接管了他那三處軍州,罷了...我等前來試探,本就是打算搶先一步,再與北地交涉,可如今看來,到底還是沒有機會趁勢占成汭三州。
畢竟魏帝勢大,我們與他爭不得,也決計不能給魏國任何興師問罪的理由。仍只得專顧占取雷彥恭所統掌的澧、朗二州便是。只不過...魏帝蕩滅杜洪奪下鄂岳軍,便已與我國疆土接壤,如今他又占荊南軍,與我國隔江相望。多了這么個強鄰,對于我楚國而言,這也絕對不會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