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不是自己義父的對手,又覺得面對李克用心里有愧,李存孝也根本沒心思與昔日的義兄弟,以及軍中袍澤同僚廝拼到底...那么他就只能再一路逃下去。
而李存孝背反李克用的舉動,除了李存信等早就算計著要往死里弄他的對頭,在河東眾將看來不但又驚又怒,而且甚是驚愕不解。他們也實在想不出論武勇在河東軍中當居翹楚的人物,又怎么會干出這等混賬糊涂事來!?
到底也不過是一介頭腦簡單,又太過心高氣傲的莽夫...李天衢揣度李存孝的行徑,他并不是真心想要背叛李克用。不但李存信等人嫉妒他過于招搖顯眼,李存孝也同樣嫉恨他人因戰功而收獲的名位,覺得我既然最能打,在軍中的地位當然便要高人一頭。
如此李存孝沒得封賞稍有不滿,便要置罵同僚,甚至剽掠治下子民,去鬧給李克用看。再加上更好耍弄心機的李存信煽風點火、推波助瀾...李存孝腦子再一熱,干出自封節度使,又暗通外敵這樁子事來,這也就直接觸到李克用的逆鱗了。
然而李克用逃至魏博軍地界之后,未過多久,他卻發現自己依然要逃。因為王镕、羅弘信這兩個路所謂的友軍,也都幫不上任何忙了。
與李存孝暗通來往的成德軍節度使王镕,本來就長期受李克用的軍事威脅,而昔日的友軍盧龍藩鎮,如今也已經換成了李克用扶持上位的劉仁恭...雖然多了魏博軍那一路的幫手,底氣略顯得硬了些。
但是與暴怒的李克用廝殺又慘敗了一仗,本來還算計著拉攏來李存孝能與河東對抗的王镕的確稍遇挫折便沮喪震恐。他到底還是慫了,所以后來對河東軍的態度,也仍是按史載中那般“臨陣易幟,乞盟,進幣五十萬,歸糧二十萬,請出兵助討存孝”......
至于魏博軍羅弘信,本來的確就是想在朱溫、李克用、李天衢幾處強藩之間獨善其身,他也曾收過朱溫的書信中提及李克用志在吞并河朔,一旦騰出手來,也必然要吞并魏博軍...羅弘信本來是將信將疑,可的確是河東軍欺負人有些過分了,今番又來借道要夾攻李存孝,不客氣給些好處也就罷了,結果大搖大擺過境的河東兵馬,還順手劫掠了魏博軍治下鄉里......
不但羅弘信被徹底激怒了,他麾下尤以驕橫跋扈而聞名的魏博牙兵眾將更是炸了鍋。平常只有他們欺負人的份,又怎能容得更是霸道的河東兵馬欺負到家門口還要忍氣吞聲!?
羅弘信要與李克用翻臉,但本來還打算隱忍一段時日,卻架不住麾下驕兵悍將群情激奮。殺了節帥順手再扶持一個上位,這又是魏博牙軍的“老傳統”,羅弘信情知眾意難違,所以他現在便選擇奇襲河東軍,而站在王镕、李存孝這一邊,也頗有些趕鴨子上架的意味......
然而王镕很快便向李克用服軟,羅弘信也登時傻了眼,他自問麾下魏博牙軍雖然也以剽悍善戰而聞名,就算也與李克用徹底翻臉,他好歹還能掂量得清倘若真要與河東軍拼個魚死網破...魏博軍還真就沒那實力。
所以羅弘信合計著李克用發雷霆之怒,可這次興兵來打,他最迫切的就是要拿住李存孝這廝問罪...而李存孝仗恃武勇、桀驁難馴,非但不能為我所用,留著他卻要受李克用不計代價的猛攻討伐,長久下去更要惹犯了魏博軍眾怒......
李存孝眼下的處境,倒有些像是漢末長安兵敗之后,也曾去投從過袁紹那段時期的呂布。他那傲慢不遜的臭脾氣,與魏博牙軍更以跋扈驕橫而聞名的眾將湊到一塊去,那還真就如明火遇到了炮仗那般一點就炸。所以羅弘信很快與眾將議定,莫不如擒執住李存孝叫他交出,方可讓李克用暫時退兵。就算與河東軍的梁子已經結下了,好歹來日方長,再與成德軍王镕...乃至引兵東歸之后的朱溫聯合結約便是。
然而李存孝事先便已懷疑羅弘信容不下自己,又聽得些風聲,他若要走,也沒人能攔得住。縱然魏博軍派兵追擊,可李存孝率領余部銳騎大發神威廝殺一番,駭得魏博牙兵心驚膽戰,也沒人再去追......
所以又過了數日,義成軍滑州胙城縣地界,由兩三千騎所組成的隊伍,正在林間道路上疾速奔馳著,而自從奔逃進入義成軍治下,這一撥騎軍已經奔走了三四個時辰。
騎陣當中大多軍健身披著沉重的甲胄,加上長短馬戰兵刃,在林道之間穿行所發出的響動聲比起尋常輕騎而更為渾重,也猶如滾滾洪雷之聲,那般重甲騎軍疾馳起來所帶給人的感官沖擊,也顯得格外的強烈。
然而如此這仗的重甲銳騎,雖然也是透出一股威風煞氣、肅然軍容,可是騎陣當中尚還有不少健兒,他們臉上神情也不由得仍流露出幾分惶然與迷茫。
我們跟隨著李存孝將軍,廝殺征戰固然是不惜命,但是...我們怎么這就背反主公,反而要與河東軍同袍為敵了?再奔逃下去,我們又該往哪里去?
除了在李存孝身邊出生入死最久的心腹甲騎,絕大多數騎軍在得知追隨的上官,竟然會被主公興師問罪的揮軍討伐,自己反而成了昔日的袍澤同僚追擊截殺的目標...當然也盡是驚愕不已。
包括直屬于李存孝帳下的具裝甲騎、河東馬軍,乃至部分昭義軍降兵...所集結成的軍隊,其實在得知本部兵馬的上官,竟然會被他們所效力的主公,更是李存孝的義父李克用揮軍攻打之時已是軍心大亂。河東大軍陸續奪還邢、洺、磁三州的戰事當中,實則便已經有大批的軍士悄然離開行伍,臨陣倒戈,急忙奔逃主動去尋李克用麾下眾將統領部眾表說自己當真不曾打算背反主公。
畢竟李存孝麾下絕大多數將士的妻兒家小都在河東...誰又甘愿稀里糊涂的變成了自己效命的勢力所要剿殺的目標?
現在尚還追隨而不肯離去的,除了的確為自己上官的武勇所折服,這輩子心甘情愿的肯把自己性命交托于李存孝的剽悍武夫,也有仍有些軍士莫名其妙的便一路奔波,自昭義軍出逃,經過魏博軍,眼下又奔逃至由李天衢所掌控的義成軍地界...當他們意識到自己再逃下去,終究是要與河東軍就此脫離,也已有人后悔不已,卻不知就此離去還有沒有命能夠回到河東,而其他袍澤同僚,又會不會信他們當初可真沒打算追隨著李存孝背叛主公......
其實不止是那些士兵,李存孝本人現在也是追悔莫及。
雖然在顛簸的戰馬上盡量挺直了身板,不愿在仍舊追隨著自己的甲騎兒郎面前露怯...而李存孝面色陰沉沉的顯得十分滲人,可他眉宇間也不免流露出頹然、懊喪、悔怨的神情,而他心里也忍不住含恨道:
可恨李存信那陰險小人,在義父面前進讒言誣陷我“有二心,常避趙不擊”;可恨平定潞州,明明是我立下大功,義父怎么就把節度使之位封給與李存信沆瀣一氣的康君立;可恨義父怎么就把為蕃漢馬步軍眾部交托于那李存信統領......
但是更可恨的,卻是我當初怎么就那么糊涂,以為與成德軍王镕那小兒聯合便能做要挾,而讓義父明白他要打天下爭霸業,眾多義子與宿將當中,他最須要仰仗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