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從周的急行軍速攻兵馬,與東面接鄰鄆州的泰寧軍張歸霸方面部眾殺入天平軍治所下轄領土。而朱瑄麾下由于大半兵力流失,其中東阿縣城守備力量實在有限,在士氣高漲的張歸霸所部牙兵侵攻下實在難以長期固守,也就不免被攻破。
所以如今天平軍藩鎮鄆、曹、濮三州治下雖然尚還有些縣坊沒有被攻占,但是已經無法與同僚部曲取得任何聯系,各自為戰,惶恐而不能自安,也有些牙將已然生出倒戈向李天衢的心思......
而朱瑄仍能牢牢把控住的區域,也就只剩下區區鄆城縣一隅。
愁云慘霧,雖然籠罩在鄆城縣城內外的土地上,由磚石夯土打造盡數高出一丈的城墻聳立,幾面與甕城間垛口,女墻、角樓等防御工事一應俱全,城防也算得上相當堅固了,置身于這片城墻之下,也不由得會給人帶來一種壓迫感。
畢竟東面與兗州瑕丘鄰近,鄆城城頭上的各部天平軍守卒謹慎巡視,絲毫不敢有分毫懈怠,城門樓上與各處墻郭城防要隘氣氛十分森嚴,不但周圍村坊的糧食已盡可能的搜刮強征,緊閉城門,守城部眾終日挎弓持弩的戒備,每隔個幾日大概顧忌城外形勢暫時未定,天平軍也會派出快馬斥候悄然出去哨探,時刻留意著什么時候敵軍會殺至城下。
然而從葛從周自義成軍滑州悍然出兵,連取曹、濮二州,再到揮軍眼見要抵達至鄆州鄆城城前...這才剛剛到第五日的光景。
這幾日一直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城中的輕騎還未來得及出去哨探,鄆城南門有個小校斜倚在門樓墻上,昨夜本來想睡得個囫圇覺,可是因近些時日憂心忡忡輾轉反側不曾睡得踏實...這小校的腦袋本來如小雞啄米一般不住耷拉,他那對惺忪睡眼,下意識的往前面一瞟,忽然卻瞪了個溜圓。
高呼示警聲很快的在鄆城縣墻頭此起彼伏,發現遠處有一彪人馬疾速朝著這邊趕來,也揚起了一片片的煙塵。城墻上一隊隊守城士卒也了涌出來,他們按所部將官喝令排布在墻垛間,層層疊疊的弓箭手人頭攢動,也都已做好了準備朝著撲向城郭的兵馬施射箭雨。
城頭上下的眾多軍漢,以及被強拘來的民壯也都忙亂成了一團。架起盛滿了滾水沸油的大鍋緩緩被燒開,什么滾木擂石,成捆箭矢也都被送上前去,還有用于封堵修補被敵軍打開城墻豁口的沙袋磚石也都已齊備......
就算如今的朱瑄遭遇朱溫的背叛更是措手不及,他尚沒有時間如史載的軌跡那般環繞鄆城開掘條護城河,而以此加固城防...可倘若真要是朱溫、李天衢任何一方的敵軍撲倒城門前方,要速攻取下鄆城,只怕也沒那么容易!
然而待那一彪人數約莫在三四千人上下的軍旅堪堪至弓弩射程范圍左近處,城門樓上一員牙將眺目觀望,就見他們旌旗凌亂,軍容模樣甚是狼狽,待大概瞧清一面歪斜半邊的旗幟上打出的字號時,那牙將也立刻高聲吶喊道:“且住!先不要放箭!”
很快的,便有一騎奔出陣列,到距離鄆城不過七八十步遠的位置,卻是賀瑰大聲喊道:“你們連我都認不得了么?李天衢、朱溫大軍犯境,曹、濮二州終究難免失陷,我力戰不敵,只得引軍退來,集結我天平軍尚存的部曲力保鄆城...你們還不快快打開城門,更待何時!?”
城下部眾的鎧甲、號衣、旗幟不但都無半點差錯,分明就是同僚兵馬。而且賀瑰身為天平軍中大將,把守城門的牙將小校當然也都識得。不久前藩鎮當中首席猛將朱瑾中伏身死的消息傳來,節帥朱瑄悲慟難以自制,更是大發雷霆之怒,府宅內桌椅屏爐等物件,也不知已經踹碎砸爛了多少......
軍中最為仰仗的大將戰死,竟然還直接折損了兩萬上下的兵馬,這也使得把守鄆城的部眾軍心惶惶。在這等人心動蕩的時候,藩鎮當中另一員宿將賀瑰能夠率領余部返回鄆城協同死守,這對于天平軍其余守兵而言,甚至還相當于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快!打開城門,接引都指揮使進城!”賀瑰聽得城頭上號令聲傳來,雖然距離尚遠,可他仍舊不由的低下腦袋,似乎要掩蓋住臉上那些許的愧意。
雖然先前投降,可逃到城下立刻高呼示警,告誡守軍現在自己麾下這些兵馬里面,已經混雜了大批義成軍的士卒,再翻臉入城據守抵抗...這種念頭賀瑰不是沒有想過,但很快便被他否定打消了。
接受自己投降的葛從周雖然十分客氣,可是他也已拿言語暗示:如今朱瑄幾乎僅剩下孤城一座,又夾在朱溫、李天衢等強大的死敵當中,拖耗得早一時晚一時,也不會有再翻身的可能。這個時候誰有機會脫離朱瑄,以后身家性命、仕途前程才仍有指望,但是誰倘若仍執迷要與朱瑄一條路走到底...也必然是死路一條。
降而復叛的想法立刻被自己否決,那樣的話終究要落得個慘死的下場。真的被逼到了要背叛原來的主公,而換取新主對自己的信任與重用這個份上...賀瑰雖然感到愧對朱瑄,但是死道友不死貧道,要投降,也就只有投降的徹底了......
所以賀瑰一樣不發,默默的注視鄆城縣南面的城門被慢慢打開,他也緩緩的催馬往城內踱去。而賀瑰入了城后,城外那一片片人喊馬嘶聲也變得愈發的響亮。
似乎也是因為這些時日急于尋覓個安身處一直提心吊膽著,急著要奔入城中的士兵、馬匹、車仗...根本無人遵守秩序,一個個都是削尖了腦袋蜂擁前去,拼命的涌進城門,再過了甕城,擠塞立刻城門得風雨不透。
把守城內的牙將前后張望,眼見這邊的城門,與甕城那邊護城小門一片亂相,挨山塞海的人群時不時響起的叫嚷與喝罵聲也變得愈發喧囂,這一時間大批的兵馬擁堵在城門進退不得,也根本無法關攏...那牙將也不由得大皺眉頭,心中也不住腹誹道:朱瑾中伏身亡,這賀瑰似乎也因戰死受挫而心驚膽戰,我天平軍中的宿將不是戰死,便是如今這副模樣,這鄆城縣...又能死守得了多久?
然而除了下方愈發混雜的呵斥叫喊聲,那牙將忽然耳根一動,他連忙轉頭向另外一個方向望去。眼見地平線的那一側又有道道煙塵升起,無數點黑點連成一片快速朝著這片涌動著。不出片刻的功夫,大概便已能望見這是一支支由軍旅甲士所組成的洪流,正朝著鄆城縣的方向席卷過來!
本來外側城門與甕城那一側的護城門便已是亂做一團,待察覺到有大批的兵馬出現在視野當中,鄆城城門口處聚集的人群更如炸了鍋一般。眼下也尚還只有約莫三四成的兵馬涌入城內,那牙將立刻又回過身,并氣急敗壞的大聲喊道:“都指揮使!不能再放人入城了!否則......”
然而那牙將話還只喊道一半,便當即愣住在了當場,因為他赫然瞧見登上了另一面甕城墻頭賀瑰擎出弓箭在手,被搭在拽滿弓弦上箭鏃閃動著寒光,卻是向自己這邊瞄準了過來!
這一箭電閃般射出,也狠狠直透入城頭上那牙將的面門,大多守軍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是從甕城的另一側一箭射來時,那牙將臉上插著根羽箭,身形踉蹌著,頭上腳下,也頓時從高聳的鄆城城墻上直挺挺的摔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