踐踏著無數由自己統領的兵卒尸身趟出一條血路,憑著胯下騎乘得那匹千里挑一的好馬,以及戰陣磨礪出的沖殺手段,朱瑾又策馬狂奔出好遠的距離,然而他掛著數處箭傷,渾身甚至還嗤嗤冒著煙...那般模樣已是狼狽到了極處。
使得一桿馬槊上護人、下護馬,在密集的箭雨攻勢下,卻也仍舊不免被三支箭簇刺穿了身體。油脂麻布上的火焰高溫透過衣甲縫隙間傳到體內,朱瑾強烈感受到被灼燒的痛楚,雖然他盡快咬著牙拔出箭簇,又撕裂開一片血肉,身上那三處箭傷炙烤的筋肉,大概已有兩三分熟了......
然而終于從火勢蔓延的嶺道間疾沖出去,大半兵馬被遠遠甩在了身后,后面麾下將士慘嚎哀叫聲也變得愈發模糊...呈翅膀狀張開的側峰山嶺雖然開闊了不少,但前方也有一隊騎眾攔截住逃出鳳凰山的去路。
呼嘯的山風刮過,嗚咽聲中透著股蕭殺之氣。那些迂回繞至鳳凰山谷口,攔截住朱瑾逃生去路的甲騎都是虎狼之輩,已經排開了陣型,各個殺氣凜然。眼見敵軍余孽已經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范圍之內,他們在一員騎將的率領下,也立刻催馬朝著驚魂未定的朱瑾疾沖了過去。
而統領這些甲騎的那員大將沖馳之勢猶如龍騰虎嘯,極是威武不凡,他一身重甲披掛,急催著胯下油光锃亮的戰馬,也猶如席卷吞噬天平軍士卒的那股翻騰燃燒的火焰,灼熱的殺意,已是撲面而去:
“朱瑾!當日便瞧你這廝太過狂妄,且讓來俺會會你。你中了我家主公的計,非但要除去我軍當中的叛徒,更要教你葬身于此,還想往哪里逃!?”
洪亮的厲喝聲再山嶺間激烈震蕩,那員騎將瞪目大喝。本來朱瑾雖然也是摧鋒破陣的一流猛將,可是從火海中倉惶撞出條道路,本來便已是心慌意亂。眼下更是被對方那股凜然霸道的氣概震懾得心驚膽戰。
因為朱瑾識得那人,似乎在義成軍、泰寧兩處藩鎮當中,論個人武勇本事,也正是李天衢麾下最能打的猛將王彥章!
當初于汴州共商討伐秦宗權時,王彥章便曾與朱瑾大眼瞪小眼的相互對視僵持過,彼此也打算與對方玩命相博,且看看到底是誰的本事更勝一籌。可是朱瑾卻萬萬沒有料到自己麾下如此傷重力乏,而且早已潰敗的頹勢下再度撞見這個早就想會一會的對頭!
歇斯底里的咆哮聲,也從朱瑾的口中驟然發出,他也只得催馬疾沖上去,做困獸之斗與王彥章廝殺拼命。同樣份量沉重,戰陣上搏殺時一掃一大片的鐵槍與馬槊這等兩般兵器,也惡狠狠的撞擊在了一處!
王彥章與朱瑾這兩員最擅馬上廝殺的虎將,這一相遇硬碰硬之勢便如銅缸撞上鐵甕,激烈的撞擊聲頓時響徹長空,他們二人那等兇猛廝拼的架勢,就算久經戰陣的軍卒見了,也不由頓感驚心動魄!
本來,這將會是一場龍爭虎斗。但可是,朱瑾已經處于殘血狀態,而且已是相當的虛弱,方才急于逃出火海,還是對著自己麾下的兵卒開刀,便已消耗了大半的力氣。
倏忽間,王彥章手中大槍挾裹著渾重的破風聲惡狠狠掃落過去,槍鋒在空中劃出半圓弧線,朝著朱瑾的胸膛橫掃而至。倉促的架起馬槊格擋,又是“鐺!!!”的聲巨響,馬槊與鐵槍及激烈撞在一起,一股渾厚的力道倒卷而來,朱瑾如遭錘擊,不但頓時感到胸口一陣窒息,他身上發出烤糊焦味的箭瘡也已激濺出殷紅的血液。
二三十合的功夫,朱瑾完全是仗著以往容不得他人小看的桀驁兇悍之氣,才咬牙力撐到了現在,然而他不免感到絕望,也已察覺道:雖說我是中了李天衢那豬狗輩的奸計,體虛力乏,實在難以勝過這王彥章...但我若是體力充沛,不必為眼下形勢所擾的情況下,而要與這王彥章決出勝負生死,要拼到最后,似乎會贏的也依然會是他......
而且在王彥章與朱瑾交鋒對決期間,僥幸從火海中逃脫的那一小撮天平軍潰兵,絕大多數也已被好整以暇的甲騎屠戮殆盡。其余眼下尚且還留得條命在的,也是因為拋掉了手中兵刃,伏在地上,高呼乞降饒命......
無論如何,也根本無法再突圍殺出去了。朱瑾情知自己今日必死,然而是否該高呼投降,而甘愿向李天衢服軟的想法剛浮現在腦海當中...這反而激得朱瑾狂性大發,他嘴臉猙獰到扭曲的那般表情就連王彥章看了也不由的一怔,眼見朱瑾又不管不顧的掄槊硬攻了上來!
朱瑾的兇蠻與霸道,這卻也正是他的驕傲。我橫行狂妄是憑自己的本事,也絕對容不得向別人低頭!
其實李天衢也很清楚,朱瑾本來會被朱溫逼到了份上,甚至殺兄拒降,從一眾降從前來游說的降將當中,點名要他另一個堂兄朱瓊前來砍了他腦袋,再拋給朱溫去看,表明自己的心意,仍要死撐到最后一刻...再到按史載軌跡,他也會因一時激憤,而斬了掌控自己身家性命被那南吳徐溫之子的人頭,這么一號人,骨子里面就因為自己的驕傲...乃至桀驁,所以絕對不會像他所認為的死敵屈從。
是以說對于李天衢而言,這朱瑾不但該殺,而且也只能殺了。
然而朱瑾發了狂性,攻多守少,這對于王彥章而言完全就是露出了破綻讓他去攻。沉重的鐵槍搠、挑、掃三招下來,氣力上已根本不能抵敵的朱瑾再是狂躁,也終究無法力抗住這等氣力霸道、招式精妙的攻勢。是以電光火石間的功夫,王彥章已經捕捉到了對朱瑾施以致命一擊的機會......
可惜了,雖能殺了這廝,但不得不說這朱瑾本事了得,是個好對手,似乎武藝也要比主公更為了得...咳咳,如此除了他,到底有些勝之不武......
然而這般念頭,在王彥章腦中只是一掠而過。兩軍交鋒,這是真刀真槍的戰場搏殺,又不是江湖決斗,當然要在己方占據優勢的情況下盡快誅殺敵軍大將。
王彥章也還沒矯情到按一些演義評書的套路中擊敗對方,卻放話說你不是最佳狀態...亦或者念在你抗我幾招也是條好漢,便放你一馬,來日再戰那種程度...所以王彥章雙臂攥緊了槍桿,發力便往前面狠狠一搠!
“噗!!!”
朱瑾渾身一震,隨即怔怔的低頭望向捅進自己胸腔的槍桿。顫巍巍的抬頭,還沒等他再放出來什么怨毒的狠話時。王彥章發力一掄,朱瑾的身軀,也頓時從馬背上硬生生被挑起飛出!
眼界內繚亂的景象,便如行將就木前思緒走馬觀花一般。朱瑾重重的摔落在地,大口大口的嘔出鮮血,隨即他仍要盡最后一絲氣力,轉過投去瞪視向王彥章。
然而在朱瑾生命當中的最后一刻,則是看著王彥章麾下的甲騎滾鞍下馬,綽著鋼刀,看來要割下自己的首級...朱瑾滿心不甘,仍要再放出幾句狠話來,結果喉頭嗬嗬嗚咽著,已說不出什么能讓人聽清又理解的言語......
本來于自家兄長朱瑄被朱溫所殺之后,又顛沛流離投從楊行密延續過自己一段事跡,后來而是因為自己作死而斃命的人物。可眼下就這樣,朱瑾癱到在地上一抽一搐著,瞪目眼睜睜的,等候著命數已盡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