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振,你怎么看?”
經過短暫的沉默,隨著朱溫一聲發問,在場眾將的目光,很快便落在節堂內坐在側首的另一人那邊望去。
但見那人峨冠博帶的扮相,而生得一表人才,只是比起其他久經殺陣的一眾牙將,他卻是文質彬彬的,在這種環境下顯得有幾分違和。而他既被朱溫喚其表字子振,自然便是如今被朝廷賜封為太子中允,更是朱溫麾下的首席謀士敬翔。
說起來當年敬翔極擅刀筆,思維敏捷而被贊作少年英杰,本來打算考進士求個功名,卻也是因黃巢禍亂而輾轉至宣武軍地界。最落拓時靠為人寫書信名牒度日,竟然也因文采出眾而才名流傳開來。本來是大老粗的朱溫慕名招募,而后也驚喜的發現,以敬翔的才識而論,他也絕非只是一個文采出眾的刀筆吏。
而聽朱溫點名詢問,敬翔微微欠身,隨即道:“主公早知李天衢不甘屈人之下,如今此子又謀取得泰寧軍,也絕不可小覷。何況聽聞他知人善任、治政有方,若不加以節制,恐怕不出十年,也將成為主公的大敵,只不過......”
敬翔略一頓,隨即又道:“只不過先解近憂、后除遠慮。我軍又不能坐視朱瑄輕取泰寧軍,更何況...主公欲進取江淮,而感化軍時溥拒絕借道,又與孫儒私通,對我軍最是提防。方今主公驅逐秦賊,雄踞中原,再要進取外拓...只眼下而言,李天衢對主公的妨礙,也要遠遠小過朱瑄與時溥。如此與其放任統掌天平、泰寧兩處的朱瑄聯合時溥,早晚仍要對抗主公,也莫不如現在多出李天衢這一路援手,盡快除掉朱瑄、時溥這兩個禍患。”
畢竟敬翔再是能謀善斷,他也并不是什么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活神仙,當然不可能知道李天衢走的每一步,實則都是在盤算著他主公又會做出什么反應,也早已把朱溫當成是最大的敵人...所以敬翔完全根據眼前的形勢思量,得出的結論要先對付的,還是朱瑄與時溥。
朱溫也是連連點頭,說道:“子振所言,也正合俺的心思。朱瑄、時溥,一個妄自尊大,一個與老子傾軋算計,俺也早打算要蕩平了這兩個驢鳥!而朱瑄既然仍以為俺會對他言聽計從,這也正可以大加利用......”
應朱瑄聯合征討李天衢,謀取瓜分其領土藩鎮的提議,朱溫到底還是答應出兵了。只不過宣武軍方面調兵遣將的過程顯得有些拖沓,幾撥牙兵開赴至北面與義成軍交界處時,朱瑄、時溥那邊便已氣勢洶洶的殺入泰寧軍地界了。
而感化軍時溥那邊侵攻泰寧軍的兵馬號稱有步騎軍七萬,至于統軍的大將,卻是并沒有因誅殺黃巢大功沾光,而分封得一處地盤脫離時溥的李師悅。
七萬大軍聽起來這陣仗有些駭人,然而李天衢這邊也迅速部署抵御,經由沂州方面快馬報說,時溥犯境的兵馬大概也就在三萬人上下。兩方勢力交鋒,幾萬報說十幾萬、十幾萬報說幾十萬的這等虛張聲勢的路數已是歷朝各代的老傳統了,這也當然不足以嚇唬住李天衢。
只是朱瑄、時溥同時集結重兵來犯,李天衢排兵部署也不免有些捉襟見肘。畢竟朱溫那邊慢吞吞的發兵迫近義成軍治下,就算他有對友軍突然翻臉倒戈的可能,可誰又知道他不會假戲真做的吞下義成軍后再對朱瑄、時溥動手?
所以義成軍方面,有葛從周、霍存,以及眼疾調養得大概無礙的張歸厚死守城郭,所幸地盤小的好處是分兵留神的要隘之地也就更少,所以由葛從周指揮若定的固守疆土,就算宣武軍倘若專攻鄭、滑兩州兵力數倍于守軍,只要對方不是全力發動猛攻...也仍然不會給朱溫任何可乘之機。
暫時要分兵抵御朱瑄、時溥與朱溫三方侵攻大軍,泰寧軍南部沂州駐守的兵馬也不過萬余,而且大多還是以原本隸屬泰寧軍的牙兵部眾為主,并非是李天衢的嫡系部隊,面對時溥方面的三萬兵馬,壓力當然也不會小。安仁義、王重師遂按李天衢鈞旨,往沂州奔赴處于治下東南面,處于感化軍徐州通往泰寧軍要扼之地的費縣統兵駐守,也是采取守勢,勢必要阻扼住時溥向被侵犯的攻勢。
加上沂州北部的城郭縣坊也分撥了一定的兵力,費縣方面守方、攻方的軍力對比是六千對三萬,賬面上算這筆賬,自然是安仁義、王重師這邊處于絕對的劣勢,不過感化軍方面雖然人多勢眾,但是隨著戰事的開始,攻方也將暴露出一個十分嚴重的缺陷:
時溥現在麾下能征善戰的將領,實在有限。
除了李師悅、陳景瑜等感化軍牙將,當初黃巢敗亡之后,偽齊二把手尚讓便因時溥忌憚而被誅殺。李天衢也曾探聞感化軍方面還有張雄、馮弘鐸非但長于水戰,也均以勇力而聞名,可是時溥那好猜忌的疑心病貌似比朱溫還要重,他疑慮他二人既有本事也更有可能反心,遂意欲殺之......
結果張雄、馮弘鐸聽得風聲后率領三百人逃離徐州,短暫占據蘇州,眼下盤踞于上元一代,招募五萬兵士,戰艦千余艘,自號為天成軍,如今自立門戶,成了掌控一隅的軍閥,混得還真未必要與他們的舊主時溥遜色。
何況對于造反還不是既成事實,時溥便心生猜忌打算盡早誅殺,每次卻都因走漏了風聲而把對方逼反倒戈的事例,也不止張雄、馮弘鐸他們兩個......
進逼到沂州費縣的感化軍部眾于城外列下營寨,稍作整歇,便準備發動全力猛攻,安仁義、王重師所統領的守軍也是如臨大敵。本來以為攻堅大戰即日便要展開,可是入夜時分,忽然有一片片喧嘩驚呼聲響起,未戰而先亂的,卻是感化軍一方。
明明是同僚袍澤,可感化軍營盤當中一彪軍馬橫沖直撞,與前方驚慌著出來一探究竟的牙兵隊伍狠狠的撞在了一起。不止是兵刃相擊,迸出點點星火,鋒利的兵刃毫不留情的剁在那些猝不及防的士兵身上,又是血花四濺!
電光火石之間,一把大劍勢不可擋的劈開面前兩把騎槍,旋即便是一排排的寒光此起彼伏,那員掄舞著大劍的騎將也似發了狂性一般,迎著對面那神情惶恐的牙將又是一聲厲喝,劍鋒冷電般的斜肩抹過,但見那牙將胯下驚嘶的戰馬兀自疾竄出一段距離,緊接著半截殘軀百年從馬背上頹然滑落!
隨著那使大劍的騎將不斷策馬沖殺,周圍人頭殘肢滾滾而落,血雨沖天暴起,很快的,他也聽到有人大聲喝罵道:“劉知俊!你這廝真造反了!?”
倒也是李天衢當初曾經打過照面,本來身為感化軍牙兵小校,如今剛得擢升為牙將未久的劉知俊聞言臉上恚怒之色更濃,他也當即大吼道:
“若不是有知交預先示警,得知時溥待我早就心生猜忌,都已有尚讓、張雄、馮弘鐸先前的例子,我也險些不明就里的反而要被他害了性命!與其為那心思狹隘、容不得人的賤漢賣命,反了又待如何?老子當真還就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