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永遠的盟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李天衢心中感嘆自己畢竟圖謀的是天下一統、終結亂世的霸業,那么終會有一日,也就難免要與李克用乃至他后裔子孫交鋒爭霸。至于李克用就算現在把話說得再漂亮,天下紛爭亂世,到了各處自霸一方的藩鎮節度諸部被吞并消亡之時,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他當然也十分清楚。
不過就沖著朱、李兩家化解不開的世仇宿怨,截止到朱溫這個威脅更大的勁敵徹底敗亡之前,與河東軍應該也一直能維系相互協作的狀態。那么要與河東軍大動干戈的時日,應該也還早著呢......
只眼下而言,起碼李克用以后也會派遣郭崇韜以販馬的名目定期前來密議,如此對于己方勢力迫切需求的戰馬資源也能得到一定的補充。李天衢也本想多留郭崇韜幾日,與這個史載軌跡終究會躋身于后唐政權中心的賢臣名將多套套近乎。
但甚是機警的郭崇韜也以喬裝成馬販頭子的名目前來密議,與節帥若走得太近而逗留的時日久了,也難免會走漏風聲為由,而婉拒了李天衢的好意。
不過郭崇韜拜別李天衢之后,仍以馬販的名義在義成軍下轄城郭鎮坊來回探視了一圈。盡可能的將李天衢掌控的藩鎮治下民生治政、兵馬軍備等現狀探視一番后,這才取道歸往,回去向李克用稟復。
數日過后,先前按李天衢旨意南下探訪,招攏賢才的幕僚也已歸返。在解青與一眾軍士的護送下,由皮日休說服請動,而不再隱居于九華山中的羅隱、羅鄴、羅鄂、杜荀鶴、張喬等名士也已抵至義成軍治下,經戎邊軍旅傳報,立刻又調遣兵馬護送至滑州白馬城。
李天衢也立刻親自出迎,招撫得這一干文臣名士能為自己所用,當然也須擺出倒履相迎的排場,而那些隱居時日久矣的名士見了特意遣皮日休前去招募他們的藩鎮節度都不敢怠慢,也紛紛恭身施禮。
幾人當中為首的羅隱梳著整齊發髻,雖然已是五旬出頭的年紀,可他生得儒雅,頜下與兩鬢蓄三柳長髯,還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可羅隱等人到底不甘心一輩子隱居于深山當中,李天衢派遣同為當代才華橫溢的名士皮日休路遠迢迢的前去相請,不但極有誠意,也是眼下他們出山之后受提攜任用,而最能展現才能的一方勢力。
畢竟李天衢親手斬下黃巢首級,已是當代名揚四海的風云人物,還身為權掌一方的藩鎮節度使。雖然突然前來招募有些突兀,羅隱等學士一時躊躇之際,皮日休又奉勸他們不妨親自到李天衢治下縣坊見識一番。
方今滑、鄭兩州治下各縣,經張全義全權打理地方政事,為落戶安家的流民提供農具、良種,且協調著幾家發配耕牛開墾、鄰里助耕,眼下也不必上繳糧租,種下多少收獲多少都能做為家用,眾多百姓自然也是干勁十足。
好歹如今李天衢接管義成軍藩鎮也已有了一段時日,隨著大批的流民遷徙涌入,接受安置,鄭州與滑州治下各處縣坊多出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羅隱、羅鄴、羅鄂、杜荀鶴、張喬等人看在眼里,也都已確定李天衢也并非是那種一味窮兵黷武,而不知施政濟民的軍閥,遂先后那拿定了主意,肯投從成為李天衢的助力。
“在下十上不第,又因黃巢賊亂不得北上,隱居于九華,在這般亂世茍全性命。蒙節帥紆尊降貴,遣醉吟先生前來招撫,提攜我等仍能以有用之身圖個濟世扶民。自是銘感五內,遂愿供節帥...主公驅馳。”
以羅隱為首向李天衢恭敬表態,羅鄴、羅鄂、杜荀鶴、張喬幾乎也都是一般的說辭。而以羅隱為首招聚的九華山隱士,連同他宗室血親當中才名遠播的文士,除了與并贊為“三羅”的羅虬,以及昔日同鄉章碣等仍是不愿出仕,甘心在這般世道幽居山林做個隱士之外,其他但凡是仍打算投從一方勢力爭個榮祿功名的文人,幾乎也一股腦的被李天衢招攏過來。
李天衢當然立刻上前攙扶起幾位當代名士,憑心而論,李天衢先前雖然未曾與羅隱謀面,但是他所創的詩詞卻也沒少吟過...譬如當初大學四年,時常與哥幾個下館子喝酒時習慣嚷嚷的那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這句膾炙人口的經典詩句便是由羅隱所創......
如此甫一相見,李天衢與羅隱等人便甚是親密,引眾人到了藩鎮牙署節堂之內,還未等設席宴管待眾人,似乎也是因為在九華山已隱居了太長時日,入座后羅隱等一眾文士也立刻又與李天衢詢問藩鎮民政事宜。
羅隱倒也與大唐詩仙李白的仕途境遇有些相似,由于撰文著作時常譏諷時事,就算所做的詩詞文章倍受世人推崇,再是才華橫溢,也不免為官宦權貴所憎惡。科舉應試了十幾次卻仍未上榜而得錄用,好不容易做得衡陽縣區區一個主簿,那都已經是十幾年前的老黃歷了,再加上黃巢禍亂這么一鬧騰,北往求個出身不成,所以也就只得隱居山林。
可是他這個傾向于道家的大賢也有股文人倔勁,現在仍是力圖研究治國安民的“太平匡濟術”。而道家治國所提倡的無為而治,也絕不是撒手不管任其自如,譬如漢初三杰蕭何便信奉黃老之術,主旨為寬刑簡政、輕徭薄賦、與民休戚,雖說單靠治下軍民覺悟而“自為無為無不為,自治無治無不治”的理念李天衢并不認同,但是以羅隱所篤信的道家很多治政思想,似乎也很適合招撫安置流民,而重整百廢待興土地上民生的唐末亂世。
明明尚未飲酒,可羅隱與李天衢說的投機,因激動臉上也已微微顯露出酡紅色:“民以食為天,主公治下鄭、滑二州,方今當真是人且共益,則君孰與其損哉;人且共損,則君孰與其益哉...眼下的確雖因農事為主,而義成軍位處交通要道,工商等行業甄選能人操持,也可按部就班的發展。還有若是主公應允,懇請于藩鎮治下設學府擇師長授業,以興文教,只是......”
再說下去,羅隱與杜荀鶴、張喬等一眾學士也已發現打理義成軍諸行百業,也將涉及到他們這些文人無能為力的問題:雖然甘愿投從李天衢效力,可如今這主公管轄兩州十縣之地,地盤到底還是太小了。
就算各路藩鎮相互對抗殺伐早已是常態,到底是隱居深山當中時日甚久的文士,羅隱等人對于興兵動武也還有些排斥,義成軍藩鎮日后又能否壯大實力、拓張疆土,這就并非他們這些長于詩詞、文教、民政的學士所擅長的領域。
再加上新近降從,按原本軌跡應會成為南楚開國重臣的張佶,義成軍幕僚隨著羅隱等一眾人的加入,藩鎮內文官倒顯得有些飽和了。畢竟若只是操持鼓勵農耕、安置百姓、任用相應胥吏等職事,只張全義一個人,就完全足以勝任。
言談一番,李天衢大概也聽出羅隱等人的心思,遂笑道:“眾位先生勿憂,想必過不了多久,我義成軍也將有開疆拓土的機會,招撫別處州府生民,也能教眾先生一展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