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民政,涉及到了戶籍統計與編制,以及農、商、牧、林、漁等諸行各業現有把握的條件。是以李天衢并沒有讓張全義立刻擬定出什么幾年發展規劃,而是有意讓他先對義成軍藩鎮、州、縣、村各處民政佃戶、莊稼收成、耕田分布等情況了解得透徹。
鄭、滑二州總計生民五萬余戶,再加上一些顛沛流離的難民,可動員供勞役的壯丁民夫倒也說不上一窮二白的程度。好歹黃巢殺出長安縱兵四處襲擾之時,義成軍地界南面有朱溫宣武軍,以及陳州趙犨抵消了反軍的侵攻之勢,所以受到的戰亂波及相對較小。
但李天衢深知自己掌管的地盤也絕不上就此高枕無憂,南面宣武軍朱溫、東面天平軍朱瑄,在解決了眼前強敵之后,對外也將展露出極強的侵略性;西面河陽軍的諸葛爽倒還好說,除了也將奉朝廷旨意討伐秦宗權之外,現在對其他藩鎮的態度,是典型的我不招惹你,你也別來招惹我,只不過他麾下那頭殘忍兇暴的野獸,想必也已是蠢蠢欲動了;至于北面的魏博藩鎮,更不是省油的燈......
想到如今的地緣環境,李天衢也不住念道反倒是臭名昭著大軍閥秦宗權的存在,而使得目前己方勢力與朱溫、朱瑄、諸葛爽等藩鎮還能處于戰略合作的階段,這也應該能為自己爭取來幾年的發展時間。
而張全義聽過李天衢吩咐,非但絲毫不敢怠慢,更是大喜過望。畢竟身上擔負的責任重了,這也說明他還有用處。
當日李天衢任命藩鎮屬臣之際,唯獨漏了他一個,這也讓張全義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雖然尚還不知李天衢當初怎么就非要拉自己為他效力,如今得他寒暄照應,得朝廷免罪賜名,張全義固然是無比感激,可他知道性命尚掌握在李天衢手中,自己倘若沒有什么利用價值,也難保不會稀里糊涂的枉死。
畢竟前些時日除了朱溫突然反目,意圖謀害李克用這等驚天動地的大事,張全義又曾聽聞一個消息:昔日黃巢反軍第二號人物尚讓,已經為招降收伏他的感化軍節度使時溥所殺。
當初大齊太尉兼中書令,落到藩鎮節度手里說殺就殺,張全義以為尚讓沒有協助時溥取下黃巢人頭,也就沒了利用價值,他也就難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現在的心態就和后世職場中極有危機感的員工差不多,老板一直不分派給任務,那么也就難免想到自己這是要被請退了......
然而唐末時節,以張全義的出身而言,還被辭退丟的可就不只是工作,而是性命。
是以等到李天衢召見他詳加囑咐一番,張全義登時樂得屁顛屁顛的,又如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連聲表態必然要盡善盡美的完成節帥交代下來的任務。
隨后十幾日的時間里,張全義東奔西走,絲毫不覺奔波勞碌之苦,就如同一個為人民群眾始終撲在最前線的老干部,大有要將各處縣鎮村坊的現狀都爛熟于心,并考察盡義成軍治下每一寸農田耕地的勢頭......
直到返回白馬城藩鎮帥府向李天衢復命之時,本來身形苗條的張全義似乎又瘦了一圈,渾身干巴巴沒幾兩肉,他眼眶凹陷,烏青的眼帶也十分明顯,而帥堂內眾目睽睽之下,又是迎著李天衢灼灼目光,張全義仍謹小慎微的躬身施禮,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并說道:
“考察過藩鎮治下各處村坊田畝,依微臣之間,節帥既有權按定鞫讞法例,眼下須為政寬簡,治下除殺人者償命處死,其余罪狀都可從輕處罰。再調遣胥吏至張榜藩鎮下轄邊界、要隘道路樹旗張榜,招撫流散逃亡民眾,畢竟如今尚有蔡州秦賊縱兵劫掠,各處藩鎮也時常沖突殺伐,各地仍有大批百姓流離失所。
藩鎮要發展聲勢,自是以民為本,百姓歷盡艱辛、顛沛流離,逃離兵災戰禍,都期盼有有處棲身之地可長久過安寧日子。但有豐收蔚然人家,則賜酒食衣料,以表慰勞,如此招撫生民安心重操舊業,也須教他們相信投至義成軍治下,生計能有所保障。屆時口頭相傳,想必流離逃難而無生計尋覓流民,也會趨之若鶩,久之使得我義成軍下轄疆土人丁興旺。
而義成軍鄭、滑二州,下轄白馬、衛南、韋城、咋城、靈昌、管城、滎陽、滎澤、新鄭、原武十縣...招撫百姓,戶藉編制、造冊梳理之后,乃至勸耕農桑、恢復生產、課督賦稅個中細節,依微臣之見......”
張全義侃侃而談,越說下去,他臉上唯唯諾諾的緊張神情也漸漸淡化。帥堂之內,本來對張全義為人甚是鄙夷的一眾將官聽他諫言施政于民,看來這段時日下來,張全義不但對義成軍二州十縣的民生概況了解甚詳,談到如何發展改進,再說下去也會立刻落到關鍵點上,聽起來也不似是漫無邊際、不求實務的高談闊論。
至于李天衢一邊聽著,一邊緩緩點頭,直到張全義口干舌燥的說完,便又正襟危立,而眼巴巴的在等候回復之時,李天衢卻把頭轉到了另一邊,朝著夏侯晏問道:“鄭州刺史劉壽道,這些時日經我考察,那酸儒漢政績平平,但做得一州刺史也已有三年之久了吧?”
夏侯晏聞言一愣,他也不便把自己以往與鄭州刺史那邊徇私舞弊,謀些暴利的行徑對李天衢言明,只得支支吾吾的說道:“劉刺史好歹為人敦厚,也別無過錯,節帥,末將以為他往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李天衢卻把守一揮,打斷了夏侯晏的言語,并斷然說道:“本帥用人,擇才干而用,如今我義成軍下屬州官軍將,尤其是他這等掌地方行政的州官,無功便是有過!扒了他的官服,罷黜刺史職事,朝廷那邊,也自由我來應付。我求賢若渴,廣納良才,也不養庸人閑人!”
夏侯晏聽得渾身一陣,也只得唯唯諾諾的應了。李天衢又把眼望向張全義,說道:“鄭州刺史,便由你來做,可我不是只教你主持這一州政事。滑州藩鎮治所,雖我我來統掌,可鄭、滑二州,下轄十縣,招撫安置生民諸般政事,也須由你全權過問。
要人,我自會撥于你,選拔度、倉、田、戶、工等官員胥吏操持協助,也由你全權做主擇選。總之義成軍民政大事,本帥且先交托于你統掌,依你自己看來,可又能夠勝任?”
張全義怔怔聽得聽李天衢說罷,愣了半響,旋即他本來驚惶不定的臉上皮面登時似樂開了花。也不知是否因為這些時日實在太過奔波勞累,張全義如今心里緊繃的弦一松,身子一癱、雙膝一軟,索性噗通的又跪倒在了地上,便趁勢朝著李天衢叩拜高呼道:
“是...是!微臣再不濟,得蒙主公如此看重提攜,栽培協助,也能夠勝任,必不負主公厚望...微臣便是做牛做馬,也實難報主公大恩之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