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還在黃巢已篤定心思,正要勒住戰馬,對自己的外甥林言囑咐一番,就算是死,也仍想維持住自己身為教世人聞名色變的梟雄霸主尊顏的時候;
這一刻,正當林言這一路狼狽逃竄,神色陰晴不定,心中也已萌生出一個以往他想都不敢去想的念頭的時候...他們這一撥狼狽奔逃的敗軍騎眾,也已經出現在埋伏在高處林蔭間的安仁義視線當中......
當安仁義瞧見下方疾馳的騎陣當中,正有個高大的身影被周圍若干甲騎擁簇護衛著。大致確定了目標,他雙眸中精芒暴漲,緊綽的硬弓弦上利箭簇尖也對準過去,吱嘎嘎的繃響緩緩響起,隨即箭嘯乍起,化作一點寒芒直向黃巢的方向襲去!
然而利箭脫弦而出的那一剎那,林蔭間投射下來的一縷陽光映射,也讓黃巢察覺到斜上方一片青郁郁的草叢間耀出抹亮光。
多少年廝殺征戰下來,好歹也一直做為官軍迫切要誅殺的目標,黃巢的反應也是極快,雖然凄厲至極的箭嘯聲轉瞬間已近在耳畔,他下意識的側身一擋,鋒利的箭簇磕碰在數重護肩上覆的狻猊披膊上,當即發出聲清脆的勁響,黃巢雖未傷及分毫,但當即也駭出了一身冷汗!
“殺!”
安仁義見第一箭未取黃巢性命,很快的便再抄起一支箭要搭在硬弓弓弦上的同時,又果斷的沉聲喝令。掩伏于嶺道兩側的軍卒紛紛顯露出身形,拈弓搭箭,霎時間又是一輪箭簇脫弦而出、呼嘯射去!
本來便是風聲鶴唳、兵無戰意,也根本來不及預先探查周圍是否又有伏兵,縱騎奔逃的甲騎措手不及,根本無法予以還擊之時,兩側利箭驟然襲至,便如被鐮刀收割的稻草一般,頃刻間連人帶馬被射倒一片,慌亂的驚呼喊叫聲也在嶺道間炸響而起。
“颼颼颼颼颼颼颼!”凄厲的利箭破空聲持續著,仍在向下方的敵軍進行殘酷的打擊。中箭栽下馬去的軍卒被接踵而至的戰馬狠狠踐踏之際,安仁義一氣呵成的又射出第二支催魂奪命的箭簇,直朝著黃巢的面門又激射過去。
“陛下!小心!”
快到令人似乎來不及眨眼的功夫,卻有一名宿衛甲騎眼明手快,嘶聲大喊著擋到黃巢面前。然而他話音剛落,箭簇便已貫穿他的頭顱,非但激起的鮮血濺了黃巢一臉,他赫然瞧見透腦而過的箭簇明晃晃的鋒芒滴血,只距離自己的面門不到兩三尺的距離!
黃巢固然已有輕生的念頭,畢竟若是終究無法再崛起恢復至以往那般的聲勢,與其早晚受辱落得個凄慘的死法,也莫不如做自行了斷,結束自己所認為波瀾壯闊的一生...但黃巢可決計不愿死在唐軍手中,雖然往往沒料到虎狼谷中竟然也有敵軍埋伏,很快他回過神來,立刻又厲聲喝令,指揮殘余的騎眾快馬加鞭,只顧盡快從敵人埋伏的區域沖殺出去!
既然大致判定清楚伏擊兵馬放箭的位置,繼續追隨黃巢疾馳猛趕的甲騎當中,又有不少宿衛軍騎前赴后繼的一邊催馬,一邊以自己的身軀阻擋箭簇射向黃巢的軌跡。
“追!”
眼見黃巢身后有大批甲騎遮攔,無法再放箭試圖一擊將其射殺,安仁義暗罵了聲,隨即射出了最后一支羽箭便長身而起,連同周圍的伏兵也都紛紛收起弓箭,擎出近戰的兵刃,而要向殘余的反軍部眾追攆過去。
然而安仁義射出的那一支羽箭,雖然無法穿透層層甲騎命中黃巢要害,可是那一點寒芒卻直襲向旁邊人馬較為稀疏的位置。驚覺有敵軍伏擊而駭得魂飛魄散的林言慌張無措,只得下意識的快馬加鞭,隨著自己的阿舅繼續疾馳奔逃。
可是還沒有奔出多遠的距離,林言渾身猛地一震,眼前霎時間也被鮮紅的血色所籠罩。他怔怔的想垂頭望去,這才發覺利箭貫穿了他的脖頸,而鋒利的尖簇也正頂在他的下頜......
前方黃巢的與殘余甲騎的身影漸漸模糊,林言也敢到自己漸漸的要被無盡的黑暗給籠罩住,他恐懼絕望,本想高聲呼救,可由于脖頸被利箭射穿,他喉頭嗬嗬作響,只能含糊不清的發出幾個音階:“舅...舅父...救..救我......”
終于林言的身子從顛簸的馬背上跌落下去,雖是黃巢的外甥,可是如今最為嚴峻險急的時候,其余甲騎殘兵只得盡可能保住黃巢的性命,哪里還顧得了林言的生死?脖子被羽箭貫穿的尸首墜落在地,還遭受旋即而至的軍騎馬蹄踐踏得翻滾了幾圈,很快卻仍要被緊追而來的敵軍踩在腳底。
而事先做好準備,在虎狼谷中率兵伏擊黃巢的豪士,當然不止安仁義一個。
起伏的山巒間,灌木與雜草密布。雖然尚來不及設下伏弩陷坑,但是李天衢吩咐麾下眾將也早已扶于虎狼谷內各處要隘通道。聽聞見遠處人仰馬翻的驚呼聲隱隱傳來,繚亂的馬蹄聲也是愈發的清晰可聞,李天衢不但早已綽緊了手中馬戰用的長刀,另一只手握拳也不住用力揮舞了下。
成了!黃巢那廝,果然還是要逃入虎狼谷內!
至于他麾下猛將,還有什么鄧天王、彭白虎、班翻浪、孟絕海之類的人物這些一聽名頭很像是演義話本當中杜撰的,而正史當中并無記錄。何況就算他們存在于這個世界,恐怕在前幾番與河東軍的戰事當中,也終究難免被李存孝等猛將不費吹灰之力的一股腦殺絕蕩平了吧......
李天衢心中尋思,就算眼下黃巢身邊仍會有些死忠于他的將士,可是先后經歷圍攻追擊,整整十幾萬的大軍諸部崩潰敗亡...現在的黃巢,無疑正是最為疲弱的時候,而且要趁著幾路藩鎮牙軍先后對其發動猛攻的空隙,搶在時溥之前取黃巢首級爭奪大功,就唯有這一個機會!
隨著一聲高呼,諸隊甲騎銳士從山谷間林蔭中催馬鉆出,猶如洶涌激流,襲殺向已經出現在視線范圍內的黃巢殘部軍馬。當中王彥章一馬當先,手中渾重的鐵槍在他手中虎虎生風,甫一撞殺過去,諾大的槍頭激烈左擺右蕩,轉眼間的功夫便已搠死砸翻三、四個宿衛甲騎。
驟然又遭受伏擊的敵軍沖殺,然而如今尚還情愿追隨黃巢赴死的甲士,也都發了瘋一般嘶聲怪叫著又要催馬上前擋在黃巢身前。抱著必死之心所爆發出來的戰力倒也不容小覷,兼之追隨李天衢至此的騎軍也已催馬殺至,與面前敵騎立刻展開起激烈的白刃戰,不時的有血光飛濺,也給這一片本來幽靜山谷嶺道添上一抹抹觸目驚心的紅色。
既然此地不宜久留,黃巢也不甘心自己這條性命為唐軍所取,大好人頭,倒要成為這些仇敵得厚封重賞的本錢...他強自按捺住滿臆的殺氣,趁著前方尚有武藝不凡的甲騎浴血死戰,為他遮擋開道,而仍要從混戰的縫隙間突圍出去之時,忽然卻聽到有人厲聲吼道:
“黃巢!你不是刻意要尋我,為你孟楷兄弟報讎泄憤么?但終究不能得逞,而你今日也要死在這虎狼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