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歸降,便轉過頭來嘗試去誅殺黃巢這個昔日效命的主公。如此翻臉的也未免太快了些,張歸霸、葛從周等人固然多少都有些遲疑。
可是轉念一想,當初黃巢重用提拔的愛將朱溫倒戈背反,得唐廷皇帝賜名做朱全忠,自此他與黃巢終究只能是勢不兩立的死敵,彼此都迫切的要弄死對方鏟除心腹大患。葛從周等人也很清楚他們幾人的處境,也并沒有任何分別。
既已倒戈投從李天衢,那就意味著與黃巢一方徹底決裂,卻是再落到對方手中,還能指望黃巢會心慈手軟不成?
降都降了,當然不可再搖擺不定。而李天衢旋即又如當時說通王彥章、安仁義等屬下那般,向葛從周等五人道明了自己的用意與打算。嘗試在幾路藩鎮軍馬追擊反軍的空隙間,尋覓得誅殺黃巢的良機,要博取更大的名望功業,李天衢預先便已謀劃到了這一步,這反而也更能證明他是個可以值得投從的明主。
是以哪怕心里多少仍有些遲疑,葛從周與張歸霸等人尋思相覷了一番,終于還是表態愿意協從李天衢。
隨后所部一名軍校按李天衢的吩咐,統領的一撥將士將歸降的反軍當中的步卒帶回宛丘去,并向趙犨說明這些投降部眾的身份。葛從周、張歸霸等人則統領馬軍輕裝啟程,跟隨李天衢繼續往北面行進。
雖說先前本來是勢不兩立的對頭,如今身份立刻轉變,反而與當初拼得你死我活的陳州官軍成了同僚,不少反軍降卒不但仍會感到有些怪異,而且眼下而言與官軍相處的不可能十分融洽。然而張歸霸、葛從周、霍存等人皆是善于治軍的將才,統管部曲素有威望,只要他們肯投從效力,想必那些也知道自己處境的反軍降兵也不至于再鬧出什么亂子。
再往北行,臨近汴水王滿渡渡口,李天衢連同收編的騎軍隊伍蜿蜒如蛇。就見遍地狼藉,茫茫平原之上,雖然沒有半個人影。可是郊野間偶爾會冒出幾條野狗在一堆堆先前經歷過激戰后遺留下的尸首中徘徊刨食。
先前由朱溫、李克用率部追擊大敗反軍的去處,仍有不少死狀各異的尸首,也早被那些野狗啃得面目全非。看來除非時在附近安營扎寨安頓時才有功夫就地焚燒尸骸,除了本部戰死的軍卒之外,那幾路藩鎮急于追擊黃巢,也根本懶得顧及這些被他們誅殺的反軍將兵遺骸,而任由著其曝尸荒野。
途徑本來有鄉民聚集的鎮坊村落,此時也早已成了一片片無人的廢墟。黃巢集結軍力猛攻陳州的近一年時日當中,也將魔爪伸向周圍數十處軍中,縱兵大肆燒殺搶掠,這片地域首當其沖,本地鄉民若非及時離鄉逃難去了,恐怕距離早已經被殺光屠盡,已不知又過了多久的時日......
經過一處處本來人煙輻輳,如今卻死氣沉沉的廢墟村坊,沿途又瞧見當初的眾多同伙曝尸于荒野中尸首被野獸啃噬的慘狀。葛從周、張歸霸、霍存等人看在眼里,也都不由的感到五味陳雜,心里很不是滋味。
期間李天衢當然沒有忘卻,自己又是以什么名義才能統領得一彪軍馬繼續施行自己的計劃。途中自然也少不得派出快馬,去與朱溫所統領的宣武軍部眾互通聲息,同時沿途哨探黃巢敗軍的漏網之魚。
既然周遭地界的百姓都已被反軍給殺絕了,經過一處處死氣沉沉的荒村,四下都是杳無人跡。倘若探尋得附近有人出沒,那極有可能便是連番遭受宣武、河東等藩鎮軍馬猛攻而分崩離析,只得做鳥獸散流竄奔走的反軍余孽。
又趕了一日的路,李天衢吩咐麾下將士于已經臨近河南道曹州(后世山東省菏澤市曹縣)地界的一處荒郊野外扎營歇息。就算加上張歸霸、葛從周歸從的騎軍,總計軍馬也不過兩千三四百騎,軍陣規模不大,輜重也攜帶得較少,扎起帳幕過夜的過程也不會十分費事。
安頓歇酣的將士,有的到距離帳幕不遠處的小溪打水,順手卸下鞍韉洗刷戰馬,再牽引著坐騎至初春萌芽的草叢間喂馬;有的則取下戰馬上馱伏的干糧袋后盤膝而坐,正要果腹充饑;而解青、張虎按李天衢指示,也調撥了幾隊軍騎輪班巡哨探視。
趁著休歇時,李天衢本來打算與葛從周、張歸霸兄弟三人以及霍存這五個新降的將領再多加套套近乎。畢竟除了從史載中的記述,而對他們這些名將生平事跡的了解之外,這些本來以為只是史書中的人物活靈活現的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他們往往也都會有對于后世普羅大眾而言,所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李天衢深知也必須設身處地的與他們拉近關系,才更有讓葛從周等人對自己盡忠竭力的把握。
然而匆匆搭建起的帳幕當中,李天衢還未與葛從周、張歸霸等五人攀談上幾句,張虎便匆匆的走進帳中,并向李天衢報道:“大哥,我按你吩咐待小的們方才巡哨探視,就見有個驢鳥藏匿在西面的密林當中,周遭地界,哪里還有什么平頭百姓?
我尋思他非是被朱全忠、李克用統領的兵馬殺敗后逃竄的漏網之魚,便是巢賊反軍遺留在此處的探子,遂立刻將其拿下,而那驢鳥身上沒幾兩肉,年歲也大,不像是戰陣廝殺討活路的漢子。逼問他的來路,這酸儒漢卻似是個啞巴,就是悶聲不語。我便前來報曉,也將那漢押過來交由大哥發落。”
黃巢反軍久攻陳州不成,又被幾路藩鎮圍攻連遭敗陣,如今愈發的勢如一盤散沙,又遭受宣武、河東等藩鎮追擊猛攻之后先后潰敗,是以行軍途中會遇見,零零散散流竄逃亡的反軍敗卒,本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李天衢聽張虎報說罷了之后,也不住有幾分好奇,遂立刻起身往帳外踱去,想看看那個被麾下哨探軍馬輕易抓獲的人又是什么來路。
葛從周、張歸霸、霍存等五人對視一眼,也紛紛起身往帳外走去。
雖然眼下被拿住的那人,也極有可能就是他們不久前曾一并為黃巢賣命的同道,但是反軍形形色色來路實在太過繁雜。黃巢自山東起事,進襄樊、下嶺南、攻浙東、奪長安、掠河南...所過之處響應者云集,雖然都是投從黃巢造反,可是除了長久以來相互照應的同伴,對于其它來路的同道也實在說不上如何親近。
如今既已背反了黃巢,對于張歸霸、葛從周等人而言,拿住個疑似反軍余孽亦或探子的人物,他們也不至于兔死狐悲的感到過意不去。
然而當張歸霸等人隨著李天衢出了營帳,就見幾名自己麾下的兵卒押解著一個書生衣裝打扮的人,并厲聲叱喝著推搡他走了過來。
但見那人看起來已是五旬...甚至六旬以上的年紀,身材孬弱瘦削,貌相看起來也的確不像是是善于戰陣廝殺的軍漢。雖然說不上是白發蒼蒼,可瞧他發色也已顯出了老態。更顯眼的是他一側眼角下塌,就好像左眼視不睹物一般...而這人頜下蓄著一撇稀疏且染上蒼白之色的胡須,身上袍子似乎也因流竄奔波而扯可個稀爛,頭上挽的髻半耷拉松松散散的,再配上他那張苦瓜臉,瞧上去無比的落魄頹廢。
而張歸霸當初于黃巢建立齊國之時也曾受封,倒也與此人正打過照面,是以大概瞧清了對方的相貌之時,他便詫異的說道:“咦?皮翰林,怎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