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本來應該是維系一生的君臣關系,然而聽朱溫說罷,王彥章卻爽朗一笑:“正是!何況當初我與李兄也曾做賭,到底男兒大丈夫不能負了平生,若我等真守住了陳州,便隨著他去爭番功名事業!”
“哦?如此說來,李都將也不愿一直屈居人下,也是要謀個封疆一隅、權掌一方吧?”
眼見朱溫立刻聽出了門道,他雙眼微瞇,目光立刻又向自己這邊望來,李天衢則是淡然一笑,并垂首說道:“節帥如此說,實教未將汗顏。我輩男兒固然須有遠大志向,但也斷然無法與朱節帥相提并論。”
話雖如此說,李天衢的雙眼微往上一瞟,又與朱溫的目光對在了一處。旁人看他二人固然相談的十分融洽,而他們之間言語也絕談不上已是暗藏殺機,只不過朱溫、李天衢對視之際,看來是別有深意,似乎都能從對方的眼中捕捉到一抹異樣的神采......
無論如何說,畢竟朱溫確實有從中原群雄當中脫穎而出,且建立起一個疆域北面約以黃河為界,東至海濱,南抵秦嶺淮河,西到關中的帝國這等能力。可前期姑且先投從他搭一段時日的順風車,再謀求自立的這等計劃,李天衢也只是略曾想過,隨即便立刻否決了。
以后的朱溫猜忌心思只會愈發嚴重,稍發現麾下將領有脫離背反的苗頭便會動殺心,然而史述證明,有不少還都殺錯了。李天衢心說自己可當真沒打算為他人賣一輩子的命,而打算自建一方勢力,如果受制于朱溫,他又怎不會因瞧出些蛛絲馬跡便要立刻動手?
而且李天衢心說待自己穩定下來時,也須考慮成家事宜了。但就算能順利迎娶姿色出眾的妻室,按朱溫那廝的為人秉性,保不齊自己頭戴的官帽也要變得綠油油的,那份恥辱窩囊氣,李天衢也絕對不打算承受。
所以說這般世道,想創業還是要自己單干吶......
隨后一兩日內,起碼先與李天衢混了個臉熟的,還有朱溫麾下朱珍、郭言、鄧季筠、張存敬、李思安...乃至初降未久的李唐賓這等大將。形形色色的人物,對待李天衢這個雖不過是陳州都將,但自家主公似乎看他甚是入眼的目標態度也都不盡相同。
久經黃巢大軍猛攻而愈顯殘破的宛丘城中,尋常百姓慶幸終于力保家園不失,慶賀戰事勝捷,陳州府署自然也少不得要擺設庭宴管待藩鎮援軍。
只不過倉廒內只剩余些粗糧,一應豬羊酒肉仍是由朱溫遣人交由趙犨部下胥吏安排。幾處兵馬的嫡系將士有上千人得犒勞也都齊聚于府署之外,大喇喇坐在鋪好的蘆席上大嚼葷食,其中也不乏有前兩日在城中作歹鬧事的感化軍將兵。比起宣武、陳州方面的將士相互套些交情,大講彼此戰陣經歷,他們明顯被隔閡開來悶頭大快朵頤,瞧著那面一片歡聲笑語,感化軍這邊的牙兵大多神情不善,也明顯也是有所顧忌,也不便尋釁動手。
府署之內也是一片的酒酣臉熱,酒席上首除了冷不丁能搭上幾句茬的感化軍將領李師悅,朱溫與趙犨那一家子仍然十分親切的攀談著,而李天衢、王彥章、安仁義三人憑著陳州守城戰事積累戰功,也有資格入府署與宣武軍朱珍、龐師古、丁會、李唐賓等軍將同席相處。
大碗黃酒早被端到面前,李天衢手綽小刀剔下塊炙熟的羊腿肉塞進嘴里,一對招子卻不住的往朱溫、趙犨那邊望將過去,心中也正暗付道:
除了感化軍時溥麾下將領李師悅這一撥軍馬,河東李克用如今仍忙著進擊征討黃巢,而忠武軍周岌壓根就沒打算來陳州與趙犨會晤...這些藩鎮節帥如今日思夜想的,就是算計著要搶先誅殺黃巢。而朱溫親至宛丘,看來早已打算拉攏趙犨一家為長久之計,但想必也久耗不住,即日便將啟程離去,揮軍繼續追擊黃巢部眾了吧......
“陳州之圍既然已解,進而征討巢賊戰事,便由我們幾路藩鎮接管了,趙公且安心招撫百姓、恢復民生便是。”
果然未過片刻,就聽朱溫又對趙犨笑言道:“俺與趙公既然都為朝廷效力,管轄的州府又可說是近鄰,也不必講究那么多繁文縟節,如今仍是剿除巢賊事大,略作歇整過后,明日俺便揮軍前去追擊賊眾,日后與趙公彼此自然多有親近相交的機緣!”
趙犨望向朱溫之際,臉上仍是滿滿的感激之色,然而正當他要回復時,李天衢忽的從桌席中閃出身來,并對著朱溫、趙犨施禮稟說道:“趙刺史,如今陳州之圍雖解,可巢賊敗退之時也未嘗不會流寇脫離本部大軍,仍要四處流竄作歹。末將斗膽,請趙刺史分撥一千軍馬由我統領,以襄助朱節帥哨探各處小股賊眾動向,以靖土安民,還望刺史恩許!”
“這......”
李天衢忽然冒出來主動請命,也讓趙犨不由得微微一怔,一時間還不知該如何回復。而他身旁趙昶、趙珝二人臉上也流露出訝異之色,但對李天衢的提議也都是不置可否。
畢竟陳州作為抵抗黃巢大軍猛攻的州府,已承受了近一年時間的戰火煎熬,如今黃巢既已退去,陳州糧秣將盡,也折了不少兵馬與壯丁,畢竟比起幾處藩鎮的勢力規模,趙犨、趙昶、趙珝雖然也都有心趁勢協同殺賊,但只盡管得一處軍州,眼下重中之重,還是要做好戰后恢復工作。
至于席宴間安仁義望向李天衢的眼神也有些詫異,而剛捧起塊羊腿肉正要大快朵頤的王彥章停下了動作,定定的向李天衢那邊望去,很顯然如今這個直屬上官事先也并沒有知會他們二人。
而李天衢請命向趙犨要求統管一千兵馬,不多不少,大概也正是陳州官軍有能力調遣的軍卒范圍之內。只不過區區一千軍馬,和宣武軍諸部兵馬相較又算得了什么?還大言不慚的說要襄助討賊?
宣武軍一眾將官那邊,雖然望向李天衢之時神色各異,但其中似乎也傳出了幾聲略帶輕蔑之意的低笑聲。
而趙犨的二兒子趙霖也不住冷哼一聲,先前欠下了李天衢一個救命的恩情,也不便再與他為難。可如今朱溫馳援而至,趙霖也如他老子一般對朱溫的態度極是熱誠,而方才席宴間又得那宣武軍節帥夸贊他將門虎子、一表人才,趙霖心里樂開了花,正要再與朱溫多加親近呢,你一陳州軍將在這個節骨眼上跳出來又湊什么熱鬧!?
趙霖遂站起身來,虎著臉對李天衢沉聲喝道:“李都將!要搶出風頭你也須挑個時候,既是我陳州治下的軍將,只顧聽我父親任命調遣便是。朱節帥與宣武軍眾豪面前,又哪里由得你夸能說會?”
眼見李天衢在眾目睽睽之下仍是巋然不動,趙霖心中更怒,本待還要出言呵斥時,朱溫卻忽的把手一舉,又說道:“噯,二公子此言差矣,李都將仍要為國出力,這卻不是好事?俺也自當應承,除去我等幾路藩鎮集結的兵馬,再多一支部曲接應,好歹也多一分助力。李都將,屆時也要仰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