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今日發動猛攻的反軍部眾只得又丟下許多尸首,終于徐徐退去。李天衢氣喘吁吁,臉上神情仍舊十分凝重。
因為按葛從周與張歸霸商討進行攻城的步驟,李天衢大概也已能料想到對方的打算:
陳州宛丘再是固若金湯,可到底守城的軍力有限,布置到四處城防的兵力分散開來,又有多少人手可供調遣?今番攻城,能速取固然最好,但只要持續能給敵軍造成有效的殺傷,在守城兵力短缺的情況下,那么早晚也將會暴露出致命的破綻......
雖然向早已被打造得如鐵桶也似的城郭發動猛攻,攻擊一方也勢必要付出慘重的代價。但黃巢大軍人多勢眾,拼得起、耗得起,而且可以從任何方向朝城關發動攻勢,就算失利十次、一百次也可以持續嘗試下去。反觀陳州守軍分散兵力把守各處城防,只要一點被攻破,輸一次,便是致命的。
畢竟如今宛丘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由趙犨、趙昶、趙珝兄弟三人,以及李天衢率部分別把守一隅。至于趙犨兩個兒子趙麓、趙霖也帶領一撥軍馬四處救火,隨時支援戰事吃緊的城防區域。
李天衢心知這固然是自己已經完全贏得了趙氏哥仨的信任,但是宛丘共計一萬多的兵馬,分攤到各處也就不過兩千五六百人。每一次打退敵軍的猛攻,也難免會出現一定的傷亡折損......
而這次雖然仍舊成功迫退了敵軍,但是與這一撥陣中打出張歸霸旗號的兵馬交鋒,可是只這一日的戰力減員,便相當于以往半個月合計的傷亡數目。
張歸霸這廝,后世也有將其歸類于一生從無敗績的名將之列的說法。只不過他史載中所參赴的戰事主要以討伐秦宗權,以及劉仁恭、朱瑾等地方軍閥為主,乃至與朱溫麾下另一員名將戰略上配合迫退晉軍大將李嗣昭。
如此戰績固然也考驗印證了他的實力,但比起歷朝各代孫武、李牧、霍去病、高長恭等名流千古的人物,他所經歷的沙場戰陣還遜色了不少。但就只唐末五代十國時期他所面臨的戰事,除了初投黃巢資歷有限,未曾完全得受重用的階段之外,若說張歸霸百戰無敗,這種說法大致也能成立。
而更讓李天衢感到憂心忡忡的,則是極有可能眼下與張歸霸聯系緊密,只不過眼下也如他一般,論天下聲名還只是籍籍無名的另外一個人物。
山東一條葛,無事莫撩撥。
后世對中華歷史興趣濃厚的李天衢時常去逛的網絡社區當中,定期所曾進行的這等討論活動:擇選冷兵器時期歷朝各代戰功最為出類拔萃的名將兩相比較,在彼此兵力對等,戰略時局持平的情況下討論誰會勝出,并進行投票,票數少者淘汰,票數多者晉級,繼續進行淘汰選拔,直到剩下最后一員軍神中的軍神。
而后梁葛從周,總會是代表五代十國時期而為數不多的先發人物。而且在中華將星璀璨的歷史長河中,比起同期其他名將,他往往都能晉級幾輪。
畢竟王彥章論個人武勇雖然是當世數一數二的猛將,可是與他并肩作戰過一段時日的李天衢深知他傾向于身先士卒,帶頭斬將奪旗。然而葛從周非但也有一身高強武藝,同時他作戰思維向來十分清楚,又是個廣有謀略,臨陣應變出眾,而智勇兼備的將才。這樣的對手,在戰場上實則往往更為恐怖。
畢竟“梁將葛從周,忠義驍勇,每臨陣,東西南北,忽焉如神,晉人稱為分身將”...是極其擅打閃電戰的名將,而史載中五日之內連續攻下三座軍州,殺得河北諸鎮聞風喪膽,不但創下了五代時期諸多戰事中最為兵行神速的攻城記錄。曾交鋒殺敗的藩鎮軍閥與地方割據勢力兩只手數不過來,梁晉爭霸時期也是教軍閥李克用軍閥勢力聞名色變的勁敵......
李天衢心說如今王彥章、安仁義這等將才雖然肯為自己所用,可是倘若與張歸霸兄弟三人與葛從周這等組合在對等的處境下交鋒,那么會落得慘敗的,十有七八會是己方。
然而陳州趙犨,率領本地軍民先后先是力敵黃巢十余萬大軍三百余日,后方又在所轄軍州范圍幾乎被秦宗權勢力大半包圍籠罩的情況下,仍舊能捍衛得住疆土不失。李天衢粗略回憶一番,在五代十國時期應該這也是面臨勢眾敵軍圍攻而始終沒有淪陷,且堅守時間最長的記錄了。
最鋒利的矛,對上最堅固的盾。想到此處李天衢也不由狠狠咒罵了幾句,因為眼下自己所處的境況,看來也正是處于這矛與盾對決的風口浪尖上。
不過按說眼下無論是張歸霸還是葛從周,為黃巢效命時期還沒有總攬全局、獨擋一面的軍權。而且城郭攻堅戰又不比野戰時兩軍交鋒,強如葛從周,按史載軌跡面對智將劉鄩把守的兗州,一時間也曾一籌莫展過。強敵就在眼前,李天衢也不至因此氣餒沮喪,只是心知更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則只一次挫敗,自己便將墮入萬劫不復的絕境......
然而按史載圍攻陳州“掘塹五重,百道攻之”,不止是李天衢這面,趙犨、趙昶、趙珝分別把守的宛丘城關要隘也都在統御軍民奮力抵抗敵軍的全力猛攻。
焦灼對壘,雖然同樣容不得絲毫大意,可是趙犨等人指揮守城將士打退反軍部眾戰事有驚無險。攻堅戰事最為吃緊的,還要當屬李天衢所把守的城關區域。尤其是在隨后十幾日,雙方仍舊使出渾身解數,戰事非但沒有歇緩的趨勢,反而愈發的慘烈.....
洶涌的人浪如海浪席卷而來,哪怕一次又一次猶如退潮也似的倒退回去,宛丘城防墻郭比起先前也不由開始殘破起來。眾多護城壕溝已經被木石、沙袋乃至尸體徹底填平,而靠近墻角的位置層層疊疊散布的盡櫓車、撞車、井闌等攻城器械的殘骸,周圍當然還鋪滿了死狀各異的尸首。
在這個時代圍城對于攻守雙方而言,戰事非但最是慘烈,而且李天衢每次全神貫注的應對敵軍調度攻勢,也不由感到身心疲憊。
張歸霸所統領的部眾那邊,自然仍是由葛從周臨陣指揮,或是故技重施利用煙熏令城頭上守軍一時間辨別不清城外軍旅主攻的方向,或是佯攻向某片區域,卻又迅速調動大批部眾向另一面發動猛烈的攻勢。
如此一來,任何守城器械也不能再精打細算的省著用了,城墻之下不但射倒一批批兵卒。軍健民夫冒著從下方射來的箭雨,也都掄起膀子將滾木擂石、沸騰糞水往下砸、往下潑,而使得宛丘城墻下又鋪了一層死狀可怖的尸體,也有的人還未死透,在尸體堆中輾轉哀嚎。
被滾糞沸由劈頭蓋臉澆淋到的,以及被木石砸得骨裂腿斷的士卒,倒當真不如直接死了干脆,他們或是滿地亂爬、或是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身上大片的肌膚血肉綻開,渾如在十八層地獄中受刑的小鬼,教人看了也不禁毛骨悚然!
攻城戰事到底慘烈,避免不了大批軍卒的死傷。而治軍練兵威嚴有方的霍從,依舊能夠驅使著各部曲前赴后繼的趕上;至于葛從周臨陣調度,也總能捕捉到可乘之機,立刻下達軍令,每次戰事,仍會有不少軍卒能夠攀登上城頭,對守軍造成持續性的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