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章瞧著名為李天衢的強寇寨主言行舉止,心里琢磨難道這卻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但好像也不是什么故弄玄虛的神棍。
可黃巢就算是被諸路唐軍合攻被迫撤出長安,到底是曾橫掃天下的梟雄人物,怎的這李天衢就信誓旦旦的篤定黃巢就算十幾萬大軍,又聯合秦宗權所部兵馬,也不可能打下小小一座陳州?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王彥章再聽李天衢言語中意味,反倒顯得他避難畏險時心中也不由微微動了火氣,“敢是不敢”的言語在傳入耳中,激得王彥章當即雙目一瞪,當即便道:“笑話!我又有什么不敢的?賭便賭!”
李天衢嘴角微翹,臉上掠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畢竟陳州到底能夠抵擋住黃巢十余萬賊眾猛攻,恐怕結果也需要一段時日才能明了...我等人既然要去陳州,倘若城郭被攻破性命皆休便罷,若我與些弟兄僥幸生還,自是愿賭服輸,我等情愿前往投靠彥章兄弟,為那朱全忠效命。
可倘若陳州當真抵擋住黃巢賊眾攻勢,彥章兄弟愿來投陳州那時最好不過。可也正如兄弟你所言,生時揚名建業,身后史上留名,這等生平夙愿,又其同兒戲?就算我贏了賭局,彥章兄弟仍覺得效命于朱全忠才更有前程,那再有機緣相會時,只管請我痛快吃頓酒便是。”
嗯?這賭局不對等啊?
王彥章聞言心里不免又嘀咕起來,就算戰事無常,陳州到底能不能守得住,也不能把話給說死了。但是一方面是橫掃天下,打破無數州府,如今仍統領著十幾萬大軍的黃巢;另一方面是雖然聽聞也曾做過忠武軍馬步都虞侯這等武職,曾打退曹、濮二州反軍卻也仍是名不見經傳,兵力還處于絕對劣勢的陳州刺史趙犨。無論怎么看,都是前者的勝算要大得太多......
可是那李天衢卻是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倒還有意相讓,我王彥章又是何等人?哪里會占你這個便宜!
王彥章遂重重的哼了一聲,又道:“既然要賭,陳州依我看來能死守得住的可能又是微乎其微。李寨主又何必相讓?萬一是你贏了,且盡管要我做一件事。無論何事,總是刀山火海、赴湯蹈刃,我王彥章也必然應允!”
“彥章兄弟既如此說,依你便是。”
李天衢微微一笑,隨即與王彥章擊掌三次,定下了賭約。
一個會把人死留名、豹死留皮掛在嘴上的虎威猛將,一個保守迫害打壓,卻兀自率領微末兵馬與敵方大軍廝殺到底,寧死而不肯降從的剛猛烈漢,要想大致揣摩清他的為人秉性,大概也并不是什么難事。
李天衢心中思付,如今自己要權沒權、要兵沒兵,無論勢力與名望的確與王彥章本來已打算去投從的朱溫相差得不下十萬八千里......
所以不但要讓王彥章能相信自己未來宏圖可期,更需要利用對這段時期戰勢走向的了解,才有些勸動他肯投效過來的可能性。
然而循序漸進,李天衢心說這還只是要與王彥章定下的第一個賭約......
“雖然彥章兄弟一聲高強的本事教我愧嘆不如...但如今黃巢、秦宗權賊勢猖獗,又多有兵馬于周遭地界四處肆虐作歹,以寡敵眾,仍是萬般兇險。好歹我麾下有百來名弟兄可沿途哨探,有擒獲得那反軍賊將肯指路回避反軍部曲。我與彥章兄弟投緣,汴、陳二州再往北面行一段倒也順路,如此再彼此照應同行幾日如何?”
李天衢趁機又向王彥章建議道,而王彥章聽他說的入情入理,且心里當真也對李天衢愈發的好奇,是以當即便點頭稱是,答應了李天衢彼此同行一段的提議......
次日一早,李天衢一行人與王彥章便彼此照應著啟程上路。途中王彥章按捺不住,也不免又向李天衢問及他必要去投陳州,且篤定那陳州面對黃巢十余萬大軍必然能夠死守得住的理由又是什么。
“黃巢當初雖然糾聚賊眾席卷天下,各處州府官軍不能擋其鋒芒,確實因朝廷糜爛,致使天下百姓寒心齒冷,也多有去造反從賊的。而一眾藩鎮各懷鬼胎,各地鎮守州府官員多有貪生畏死、貪婪無能之輩,統御的官軍毫無實用。而黃巢極擅長游擊作戰...呃...應說他席卷大半江山,深諳統領聲勢浩大的兵馬來去如風的用兵之法,非但打得唐軍顧此失彼,又有衣食無著落的百姓云集附從,因此做大了聲勢。
但當初黃巢轉戰四方,卻無治國安邦之法,只知驅投從的反軍劫掠他處州府,就算為收買人心,也曾周濟貧民,取洛陽等地時秋毫無犯...可是他于自立偽齊的這二十八個月時日內,卻因唐朝臣民降而復叛,接連失勢而變得愈發殘暴,殺唐宗室在長安者無遺,所過之處慘遭屠戮百姓十之八1九...事到如今,天下黎民大多也該明白就算朝廷昏庸,也總勝過落在黃巢賊眾手里慘遭荼毒。
陳州趙犨神機妙算,于黃巢賊眾撤出長安之時,已預料到黃巢聲東擊西,必然要進犯陳州。是以早積整修城墻、疏浚溝洫,屯積糧秣柴薪。招募四方勁勇之士,修繕兵甲...如此陳州上下一心、民心可用,黃巢賊眾縱有十余萬人,也已是日薄西山...如此雖然世人大多認為陳州必然難擋黃巢賊眾兵鋒,我卻是認為趙犨有更大的可能力保住陳州不失。”
李天衢頭頭是道的剖析了一番,然而最關鍵的理由,當然也沒有辦法向王彥章說明:因為史書上就是這么寫的嘛......
無論怎么說,那可是包括朱全忠在內,曾讓眾多執掌各處藩鎮生殺大權的唐廷將帥高官膽寒、畏懼、乃至降服的梟雄黃巢,你如何就能說準小小陳州便定能擋住他孤注一擲的全力猛攻?
對于李天衢的說辭,王彥章雖然仍是半信半疑,可是聽李天衢分析天下大勢以及黃巢興衰因由,如此談吐見識也絕非尋常山野莽夫。到底是初出茅廬,由于時常與李天衢傾心暢談,而對方今時局的了解受益良多,兩人也變得愈發親近起來。
約莫再行了一日,沿途一行人又經過兩三處已被燒成一片白地,更是荒無人煙,只留下一片片殘垣瓦爍的村坊。差不多也已進入了項縣地界,李天衢、王彥章等人更是加倍小心,非但要注意后方秦宗權麾下有可能調撥來的兵馬,也要提防隨時會撞見的孟楷所部反軍部眾。
很快的,派出哨探周圍聲息的嘍啰回來稟說,項縣治下各處鎮坊的黎民百姓,非是早被趙犨派兵送入城內,恐怕便早已被孟楷所統領的先鋒軍馬給殘殺盡了。
然而雖然賊眾大軍眼見要殺到眼皮底下,趙犨收攏安撫過陳州治下其余諸州護送入城的百姓之后,竟然派出兵馬,于項縣地界擺開陣仗,反而主動要與孟楷所部賊軍交鋒,而攻守雙方兵馬到今日差不多也廝殺了幾日的光景......
王彥章聽罷不由哈哈大笑,隨即又望向李天衢說道:“不依城險,倒搶先要出城與賊軍交戰?李寨主,如此看來,你是否太過高估那趙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