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王彥章眼見對方不但說知道自己的名頭,言語中也頗有推崇之意,他心中不禁也感到有些得意,如此倒也不便再咄咄逼人的威迫這一眾賊人跪伏。
李天衢胳膊仍是不住的顫抖打晃,可是他仍擺出副在江湖上遇到志同道合的壯士那惺惺相惜的豪邁做派。趁著王彥章沒有急于在強攻過來,便又適時的說道自己本來也并非是嘯聚山林的強寇首領,也如他王彥章一般,學得了一身本領,指望投軍從戎以后,能夠憑本事博個出身......
隨即李天衢又大概向王彥章敘述自己又是如何遭遇秦宗權反軍的圍攻,在蘆岡山嶺間亡命奔逃,暫在當地的綠林山寨中安生避難...又是如何火并手刃了寨中的賊頭,并鼓動其余賊眾殺退了殺上山嶺的反軍部眾,生擒了一員賊將。隨后放火燒了寨子,率領賊眾躲避反軍追兵,前往陳州去投奔刺史趙犨,以拒黃巢、秦宗權大軍......
原原本本說個分明,眼見王彥章似乎也漸漸的打消了敵意,李天衢便又說道:“王壯士,方今天下大亂,在這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混沌世道,你我本來都指望憑所學的本事建功揚名,盼能匡扶社稷...也可說是志同道合。如今相請不如偶遇,我這還有些酒食,有意想請王壯士一并話酒相談,不知意下如何?”
“雖然我不愿占馬戰長兵器的便宜,可你能力抗六七十合,如此武勇本事倒也了得...而你招聚得這些綠林強寇力抗反賊秦宗權,值當我贊你聲豪杰......”
王彥章嘀咕兩句,隨即便抬起頭來,朗聲言道:“好!我便受了你這人情!”......
李天衢遂引請王彥章至荒村中暫歇,眼見被繩索綁住,也有嘍啰看管的安仁義后,王彥章便相信李天衢確實所言非虛。而賊首張虎被王彥章一槍蕩飛墜馬,當真也被他給打服了,遂也按李天衢的吩咐,立刻吩咐教嘍啰取所剩不多的熏雞腌肉,并著幾壇黃酒,供李天衢與王彥章大快朵頤。
畢竟王彥章如今二十出頭的年紀,尚還涉世不深,他為人也十分豪爽。雖然先前動手廝拼,可聽李天衢與周圍幾人贊他本事當真了得,也不住朗聲大笑,只一會的功夫,與眾人聊得便已甚是融洽。
至于李天衢,卻早已動起了鬼腦筋:如何又能說服王彥章這員絕世名將肯為我所用?
李天衢回憶王彥章的生平事跡,他的確是山東鄆州壽張祖輩并不曾出仕為官的平民出身,最初去投朱溫應募從軍之時,同時也有數百人一并投伍。而當時軍中正要從中挑選個一人統領部曲,王彥章自然也極力自薦,而旁人駁斥道你不過是個剛從山野草莽中出來的草民武夫,倒想騎到我們頭上,也未免太過不自量力。
而自恃武勇的王彥章聞言要一呈本事,震懾眾人,便光著腳布滿蒺藜的地上走了三五趟,直教其他軍卒大驚失色,而沒有人敢去效仿。朱溫聽說后,便提拔王彥章且先做了個押牙官......
“鐵槍”王彥章使出了“鐵腳板”的功夫,雖然受朱溫的破格提拔。但只是押牙這等武職差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儀仗侍衛官,在隨后很長一段時間內也并沒有被賦予統領大軍獨當一面的兵權。
似乎史載王彥章投從朱溫的時間,的確大致與如今這段時日相符,而處于朱溫勢力掌控之下的汴州,又與趙犨坐鎮的陳州路程相距不算十分遙遠,也難怪我等會在此處碰上......
李天衢心中念著,又寒暄客套幾句,便又試探的問道:“王壯士既已出山東行,這又是打算投往何處?”
王彥章此時似乎對李天衢心中全無芥蒂,果然當即回道:“我是打算去投宣武軍節度使朱全忠(朱溫在降唐之后的賜名)朱節帥管下兵馬從軍入伍。如今南面秦宗權那狗賊降從齊賊,黃巢率大軍退出關中后又出人意表,派遣賊將孟楷攻打陳州,賊眾眼見又要肆虐淮西之地。
而打破陳州之后,賊眾想必要兵犯汴州。屆時我雖投伍不久,不也正有建功晉升的機會?”
果不其然,眼下王彥章便早已打定了主意去投奔朱溫那廝么......
李天衢心中一嘆,他很清楚王彥章不但是五代十國時期出類拔萃的名將,在這個下屬謀反背叛君主如同家常便飯的亂世,王彥章按他正史的軌跡,自打投從朱溫之后,直到被俘戰死的近四十年時間里,就從來未曾打算另投他處。
而后梁國朝中奸邪當道,由于忌憚王彥章的權威便屢番迫害、數度誣蔑,千方百計的阻撓打壓他在軍中權力。甚至都到了社稷覆亡的險要關頭,只發五百騎軍新兵于王彥章主動出擊,如飛蛾撲火般前去攻打當時如日中天的后唐大軍。
都被迫害到了這個份上,而且后唐滅梁在當時已是大勢所趨,王彥章仍是臨危受命的與敵方大軍血戰廝殺,終因兵微將寡而被俘。后唐開國皇帝李存勖,與后來繼位的明宗李嗣源輪番前去招降,王彥章仍是慨然言道:“今兵敗力窮,不死何待?且臣受梁恩,非死不能報,豈有朝事梁而暮事晉,生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遂被處斬身死,以盡臣節......
王彥章對于朱氏梁朝的忠心耿耿,史料中贊他的人曾說:“嗚呼,天下惡梁久矣!然士之不幸而生其時者,不為之臣可也,其食人之祿者,必死人之事,如彥章者,可謂得其死哉!”;而對他死忠于朱溫頗有非議的人會說:“王彥章粗魯莽漢,僅死事可,特立死節之目,全未推敲所事所死者為誰也?”......
雖然按李天衢估算似乎除了南北朝,在這個文臣武將背叛謀反的頻率都要遠高于其他群雄爭霸時節的歷史階段,王彥章的忠心不貳也顯得十分難能可貴。假設他肯投效,那么就算是位高尊崇、總攬軍權;就算是飽受打壓迫害,甚至被自己效忠的君主往死里逼迫;就算是己方勢力已是日薄西山、難免覆滅...也根本不用去猜忌王彥章生出異心,會有謀反背反的打算。
但這也就是說,如果任由著王彥章前去投從朱溫,那么要使得這位死心眼勢必要一路走到底的名將轉而為自己效忠...這已可斷定根本沒有任何可能。
可好歹王彥章現在尚還未投到朱溫麾下,要說動他隨我共謀霸業,眼下也唯有一個機會。便是過了這個村,可就再沒這個店了......
李天衢心中捋清了話頭,遂又問道:“彥章兄弟雖已打算好要投往何處去,可在下有一句話,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彥章聞言眉頭微微一蹙,可聽李天衢直接套近乎稱自己兄弟也并未明言排斥:“李寨主,有話直說便是,又何必婆婆媽媽的?”
李天衢微微一笑,隨即意味深長的說道:“彥章兄弟有意從軍入伍,征討黃巢、秦宗權那干反賊以建功勛,你想必也很清楚...那朱全忠本名朱溫,當初也是投從了黃巢各處轉戰,而后只是因窘迫困厄,迫于無奈便背叛黃巢而向朝廷降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