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蘆岡山嶺之后,倒也全因有安仁義指路,回避開周圍有反軍部曲扎營出沒的去處。頭一兩日,路程中李天衢一行人等雖然小心翼翼往東北面行進,但好歹有驚無險,未曾被敵軍發現蹤跡。
畢竟若是遭遇數百人規模,且來去如風的馬軍之時,倘若被發現根本跑不了。所幸安仁義也曾言及,本來于蘆岡周遭地界燒殺搶掠的兵匪,于前兩日有半數以上已開撥往許、汴州繼續做擄掠錢糧、屠戮百姓的勾當......
畢竟不能就只著一只羊身上薅羊毛,本地的財帛糧食早已搶得精光,甚至差不多百姓都快吃盡了。秦宗權迅速倒戈向黃巢之后,立刻暴露出他殘忍兇暴的嘴臉,趁著黃巢的心腹大將孟楷率先鋒部曲兵鋒直指從陳州,秦宗權縱兵至各處州府寇抄劫掠,盡可能攫取物資壯大聲勢。這倒也大大降低了李天衢一行人在趕往陳州的路程中遭遇反軍的可能性。
然而這對于周圍各處軍州的黎明百姓而言,卻意味著滅頂之災剛剛到來。
這一兩日的時間里,李天衢等人未曾再遇到過一個流民百姓。所過之處,已然是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直到黃昏時分,一行人也終于行至一處早已是死氣沉沉的荒廢村莊。
陰氣森森的村內茅舍房屋,大多已都被燒成了一片白地,待李天衢又派遣人手往荒村探視一番。果不其然,村中一粒糧食也都不曾剩下,鍋碗瓢盆等器皿也都被洗劫得盡了。甚至除了各處殷殷血跡,還有十來具仍然保持著掙扎扭曲死狀的燒焦遺骸,以及皮包著骨頭,已經開始腐爛的老者尸首之外,甚至就連其他百姓的尸體也都不見蹤跡。
李天衢等人當然很清楚,其余村民都已被那些毫無人性的兵匪給拉到了何處去,又將會遭受何等殘忍的處置。
然而既然是已被秦宗權所部反軍洗蕩過的村坊,除非是被追兵發現行跡,對方往往也不太可能會去而復返。直到四處哨探的嘍啰回來報說,周圍數里地內的確沒有反軍出沒之后,眾人這才找柴禾挖灶,升起了篝火,就被就地休歇一夜,明日一早再盡快啟程上路。
安仁義仍是被綁縛得結實,但這一路上李天衢待他也甚是客氣,干糧清水未曾短缺過,兩人倒能搭上話,嘆言說些歷朝興衰往事與方今天下時局,倒也還算聊得投機。
期間解青又曾來報說,明日啟程再行一日,約莫便已快抵達項城縣,那邊已入了陳州地界。如今黃巢軍先鋒大將孟楷,想必已揮軍直搗州府中樞,畢竟秦宗權雖降從于黃巢,但與孟楷各不統屬,再往前行,安仁義也無法再事先預警反軍有可能出沒的去處,是以也更須加倍小心。
在場有些賊人聞言不免憂心忡忡,心說大當家的要率領我們前去投陳州趙犨那廝,可是黃巢大軍勢大難擋,而率軍攻打陳州的又是那黃巢的嫡系心腹,聽聞驍勇異常,多少年下來與唐軍廝殺早已打出名號的賊首孟楷...陳州當真能守得住?倘若失守,我等又將何去何從?
趙犨、孟楷、項城是么......
李天衢卻是另做它想,關于這段時期的史載記述浮現在腦海當中......
“大當家的,有肥羊!”
就在這個時候,忽的有個嘍啰疾行而來,又向李天衢疾聲報說。李天衢聞言眉頭緊皺,立刻站起身來問道:“什么肥羊?連同此處村坊在內,附近縣鎮也都被秦宗權所部反軍洗蕩過了,都已是杳無人煙,哪里還會有百姓經過?”
那嘍啰聞言立刻又回道:“當家的,的確有外來的漢子,沒頭只顧往村坊這邊撞來!張頭領按你吩咐,在東村口那邊巡哨,瞧見東邊有漢子策馬往這邊行來,見只有一個,且便放那蠢漢過來。那漢看來是個練家子,騎乘著匹雄俊好馬,張頭領見了已布置妥當,正要動手,洗劫了那漢,且奪下那好馬來獻于當家的,而教小的前來知會一聲。”
是個練家子,只身匹馬,反而要落入陷阱被人圍攻...這又與我當日不幸撞見了秦宗權麾下那干兵匪的情形何等相似?我這算是本來的受害者,也沒過多久時日便已成了施害者?
李天衢聞言心中不免五味雜陳,想必那個被張虎盯上的漢子與自己經歷相似,磨練身手學得些本事,但無權無勢,就指望著靠學成的本領投身行伍博個出人頭地...但這等亂世處處兇險,往往有不少心懷凌云壯志的武夫還沒等揚名立萬,便已身遭不測,他們的故事還沒等開始,可生命的舞臺便已落幕了......
可李天衢又轉念一想,當初自己行至蘆岡地界之時,蔡州秦宗權那才降從黃巢未過多久,各處行人百姓尚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已災厄臨頭。如今又已過了一段時期,其它地界的行人多少也都該聽聞過風聲,斷然不會奔著此間戰火眼見要愈演愈烈的兇險去處行來。
這卻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來投?
就算那漢子當真是藝高人膽大,但附近多有吃人不吐骨頭的大批兵匪出沒,卻不更似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李天衢自知在這等世道固然做不成正人君子,若有重利可取,對攔路剪徑這等事也沒多大的心理障礙。但他隱隱的感到有些蹊蹺,遂立刻與解青帶領著其余嘍啰,直往荒村的東村口那邊趕去一探究竟。
然而李天衢等人方自行出近百步遠時,便又覷見有個嘍啰連滾帶爬的疾奔而來,并哭喪著臉疾聲報道:“大當家的,不好了!駕馬駛進村坊里那漢子十分機警,設下的陷坑絆馬索全無用處。張頭領見狀上前搦戰,結果輕易被那漢子給殺敗了!眼下那漢子又發作起來,那邊弟兄們根本抵敵不住,眼見都要被他害了性命!”
這還未曾撞見秦宗權的兵馬,只這一個武夫,便要拼掉老子爭來的家底!?
李天衢聞言雙眉倒豎,雙腿猛的一夾,立刻急催戰馬加速直往東村口那邊沖去。
經過幾處殘垣廢墟,很快的李天衢便覷見前面稀落落的賊眾直往這邊奔逃而來,驚呼哀嚎聲隱隱也傳入了耳中。李天衢再瞪目朝后面望去,隱約也能看見似有個大漢綽槍駕馬,不緊不慢的在追攆著潰逃的賊眾。
去他娘的!枉自還說是做殺人舔血勾當的悍匪兇寇,只被一人趕殺著奔逃,這也未免忒過窩囊了些!
李天衢心中恚怒,當即厲聲叱喝起來。而前方潰逃下來的賊兵眼見寨主親至,又與隨即而來的同伙合兵一處,這才停下奔逃的腳步,可心驚膽寒的神情,仍顯露在他們每個人臉上。
待李天衢催馬再向前疾沖出一段距離,又瞧見癱坐在地上,甚至也手足并用著向后奔逃的張虎。而性情剽悍兇蠻,廝殺悍不畏死的張虎見到李天衢時,他臉上竟也流露出震恐驚懼之色,他疾聲高嚷的聲音也有些顫抖:“大當家的,那漢子好生厲害!只一招...只一招他便把我放翻墜馬!我從來不曾見過哪個練家子有這等身手,那漢...那漢子根本不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