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南嶺那邊雖然不便前去探視得分明,但是阿哥方才從那邊潛逃過來,我便一直在密林中觀察著。方才見阿哥出手誅殺那幾個兵卒時施展開的身手,果然十分厲害。”
那青俊獵戶說著,隨即又向李天衢問道:“我姓解名青,的確本是此地獵戶出身,卻不知這位阿哥高姓大名?”
李天衢見說略作沉吟,他的姓名,是父親以“馭飛龍于天衢,駕騏驥于萬里”之言,“道逢兩神人,排云上天衢”之意而取的名字,天空廣闊,任意通行,如世之廣衢,故稱天衢。
實則這具身子本來主人的姓名,雖然也印在了李天衢的腦海中,但他在這個世界上似乎已是無親無故,所以李天衢抬起頭來,直接報說自己名字道:“我叫李天衢,練就這身武藝,本來指望求個出身,也沒想到在此會遭遇橫禍...解兄弟,可是愿意與我相互照應?你既然熟識此間山嶺地勢...想必也知道哪里可以藏身隱蔽,而躲避開亂軍賊眾的搜剿?”
那喚作解青的青俊獵戶聞言似躊躇了片刻,隨即回道:“實不相瞞,我見李大哥好本事,的確有意相幫。可我只是奉命巡山檢視,每日察看黃巢反軍,乃至新投了他的秦宗權兵馬會不會探尋到通往我們山寨的秘徑...我可以帶李大哥前去寨子,但也還需要廖寨主應允才是。”
李天衢聽罷眉頭一皺,他握住唐刀刀柄的手不由又攥緊了幾分:“你不是說本來是此地出身的獵戶,而如今怎的卻是做剪徑勾當的綠林強寇?”
由元末明初小說家施耐庵所著的水滸傳,描寫的是北宋末年以宋江為首的一百零八個首領在山東水泊梁山聚義,對抗朝廷,而后受招安平三大寇的故事。然而梁山泊上,也不乏有殘害無辜百姓罪行深重的惡匪兇徒,只是比起他們唐朝時的綠林前輩道行,似乎還差了點意思。
按唐朝記錄仙佛鬼怪、志怪傳奇、異域珍異,但也有民間各地軼事記載的小說集酉陽雜俎當中所述:李廓在潁州,獲光火賊七人,前后殺人,必食其肉。獄具,廓問食人之故,其首言:某受教于巨盜,食人肉者夜入,人家必昏沉,或有魘不悟者,故不得不食。
這段記錄翻譯成白話文的意思是,晚唐潁州刺史李廓,曾捕獲到七個盜賊,聽說他們作案前必要吃人肉,便用刑拷打審問因由,當中賊首便招供我們曾受道上的巨盜前輩指教,打劫前若先吃人肉,那么夜闖到目標的家宅當中,家里人必昏沉不醒,或者就像中了魘癥一般,愣怔的不知反抗......
唐末的綠林強寇,在行盜劫掠之前要吃人腿,這種被當成了種做事前保平安求順利的步驟,而聞之直感令人發指的惡行,在經過史料記載在后世也的確能夠求證。
晚唐時節天下動蕩大亂,饑荒遍地,各地爆發大規模同類相食的惡行,使得綠林道不似水滸傳中的強人那般噬人或為報讎、或為立威,或者當食材販賣...而差不多成了種做沒本買賣前一種迷信的儀式。
所以吃人這等這暴行,倒也不算是黃巢那廝又親手開啟個黑暗的時代,而施暴無忌的再度開始施行,而是在如今這等時節已不算是什么駭人聽聞的稀罕事。
在這段歷史時期,做賊的吃人,當兵的吃人,老百姓餓極了也要吃人...直到正史中發動陳橋驛兵變廢周立宋,而終結了五代亂世的趙大趙匡胤一根棍棒等身齊、打四百座軍州,在軍中闖出名號,五代也經歷梁、唐、晉、漢四朝,諸路豪強國家的疆域版圖、勢力范圍大致劃分的明確,治下黎民百姓好歹能處于治安律法相對健全的環境下過活......
中國歷史上本來也會被稱為最為黑暗混亂的五代十國,在如今唐朝眼見要覆滅消亡,而進入大分裂時期的歷史階段,才是最為血腥動蕩的時期。
所以比起水滸傳于兩宋交迭時期的歷史背景,如今更是貨真價值的亂世。水泊梁山上尤其以那黑旋風李逵最是殘忍好殺,而倘若不論那黑旋風亂陣砍殺悍不畏死的本事,李天衢今日便可說是撞見了一堆“李逵”。
何況好歹那黑廝雖好殺,但為人鯁直不肯阿諛諂佞,亦不近女色。如今這時節的兇兵惡匪,大多卻是李逵、燕順、王英、李立、朱貴、張青...之流的綜合體。而且比起嘯聚梁山的那般強人,如今時節的賊殺人害民,更無半點原則可言。
更要命的是,太多食朝廷俸祿的國家軍將,吃軍餉皇糧的官兵也是一個鳥樣,甚至更為不堪。已教李天衢殺了他不少兵卒,而在正史中惡名昭著、遺臭萬年的吃人大魔王秦宗權,就是個最為顯而易見的例子。
是以聽解青言明他如今投到了綠林中廝混,就算這個青俊獵戶生得面善,對自己看來并無敵意也有意相幫,李天衢仍心中不免暗生戒備之意。
饒是能投到隱秘在這片深山野嶺中的綠林寨子里暫時棲身,誰又知道那群綠林賊人便不會和黃巢、秦宗權所部兇殘將兵一樣,也會做下同類相食這等教李天衢根本無法容忍的惡行?
“這世道賊來如梳,兵來如篦,官來如剃...如今甚么唐軍、黃巢自立的齊軍,還是尋常流寇賊眾又有甚么分別?便如秦宗權那狗賊帶的兵,本來還都是效命于大唐的官軍,如今卻又怎樣?”
解青苦笑一聲,隨即又嘆聲說道:“先前因爹娘生得六個兄長都夭折了,只我命大,幾年前就連雙親因無錢治病也已去了...家中唯剩下我孑然一身。本來只是苦哈哈的過活,也未曾投到那處寨子做強盜勾當。而在此間山林的綠林寨子,與我也本算近鄰,彼此本來算混個臉熟,卻是兔子不吃窩邊草,以往也只是時常有嘍啰來威逼索要獵物野味,倒也不禁我在山中打獵過活。
然而這世道愈發的渾沌,不止是黃巢反軍,到處匪賊蜂起林立,戰亂不斷、兵禍不息,流寇匪眾來往肆虐作歹,保不準官軍也要殺良冒功。終究是難以自保,數月前我便投到那寨子中求入伙庇護,好歹彼此也算相熟的,而不至陷到不知底細的官軍、匪賊手中糊里糊涂的丟了性命...如今秦宗權投了黃巢,立刻縱兵在周遭地界殘殺百姓,我若見機不快,仍在舊居做獵戶過活,恐怕也早被那些兵匪給殘害殺了...所以我除了投到寨子里只求保全性命,卻還有別的路可以走么?”
看來也只得是既來之、則安之了......
眼見解青說得誠懇,的確也不像是做慣了殘殺良民勾當的兇惡匪類,如今這等險惡的亂世時局,李天衢當然也能夠體會到他的處境。
而李天衢心中念著,也不由暗付罵道:他娘的,我擺脫開秦宗權那狗賊的兇暴兵匪圍追截殺,這方才有喘息之機,然而這還當真又要再到賊窩中藏身去?
何況解青這小哥口中所說的那廖寨主,也不知那廝的為人秉性又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