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是大宋新京師南陽府的北面門戶,汝州若失,同軍便能經葉縣翻越方城山,取下唐州方城后,就能快速攻入南陽府臨安城下。
為了保障京師安全,教主道君皇帝尚在位時,便以名將何灌守汝州。
何灌乃是開封祥符縣人,有膽識,長武技,尤以射術聞名天下。
其人早年以武選登第,初任河東路從事。
時任河東經略使的韓縝見過何灌后,認定其人是個奇才,對何灌道“他日當據吾坐”。
須知,何灌是仕途剛剛起步的武人,在以文馭武的大宋,能得頂級豪門靈壽嫡脈子孫如此高的評價,自然不是只知習武射箭的武夫。
其人出任府州、火山軍巡檢期間,發現有遼人經常越境來取水。
何灌有意前去制止,同袍們皆勸他不要惹事。
澶淵之盟后,遼宋兩個大國相互忌憚,皆不敢擅起大戰,由此和平相處了百余年。
但戰力更強的遼軍更有心理優勢,根本不把宋軍放在眼里,常有越境之舉,甚至故意挑起一些摩擦以試探宋軍。
受到挑釁,宋軍一線官兵肯定要逐級上報,可這些軍情報到朝廷后,僅得到妥善處理兩國關系,不得擅啟邊釁之類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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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遼兩國數次大戰,已經徹底打滅了宋軍的傲氣,也打出了大宋君臣的懼遼心理,僅僅是幾次沒死人的邊軍摩擦,朝廷只會選擇忍氣吞聲。
邊軍自己動手趕跑遼人更是想也別想。
真要動手了,不管輸贏,只要遼人向大宋提出嚴正交涉,朝廷絕對會給帶頭者扣頂“擅起邊釁”的帽子,不僅自己要人頭落地,家人也會跟著遭罪。
久而久之,再遇到這種事,宋軍巡邊將士要么忍,要么忍,要么還是忍。
何灌能得后來做了宰相的韓縝高看一眼,自不是一般人。
待遼人再來取水時,其人便上前交涉,要求他們退回遼境,不準再來。
遼軍雖在戰場上贏了宋軍,但國力遠不如大宋,根本無力在兩國邊境維持龐大的駐軍,守邊壓力實際遠遠大于大宋。
以至于宋遼兩國地處黃河兩岸的燕平、河北兩地,農業生態完全不一樣。
南岸的大宋早就推廣了產量更高的占城稻,還能稻麥輪種,產量倍增。
北岸更缺糧食的大遼明明擁有豐富的水資源,卻死活不愿意推廣占城稻種植技術,還要求大片耕地之間必須留出足夠寬闊的道路。
并不是遼人傻,只知道跑馬,不知道種田,不懂更多的糧食代表更多的人口,更多的人口意味著更多的軍隊。
而是因為一旦推廣水稻種植,每年就會有幾個月時間無法大規模使用騎兵。
若是主動進攻,自家種稻種麥自然都不是問題。
防守的話,問題就大了。
成片的稻田當然也會受影響步兵的行軍和作戰,卻遠沒有對騎兵的影響大。
以步兵為主的宋軍若是在水稻生長期突然入侵大遼,將會是災難性的后果。
兩國簽訂澶淵之盟時,遼國便在盟約中明確限制了大宋邊境的駐軍和城寨數量,以避免大宋利用國力優勢進行軍備競賽而拖垮大遼。
除此之外,遼國還經常派人越境,甚至故意挑起雙邊摩擦。
為的就是以攻為守,持續打擊宋軍的士氣,防止大宋看出大遼的虛實。
因而,得知有宋軍小將竟敢驅逐一直在宋境取水的遼人,遼將頓時大怒,當即帶數十騎兵犯境。
眼見就要因為遼人取水的“小事”引發兩國之間的戰爭,巡邊宋軍將士嚇得直哆嗦,何灌卻毫無畏懼。
其人朝著遼人身側的山崖射箭,每射必中,其箭矢力道十足,不少箭頭竟然射到山石里面去了。
憑著這手神乎其神的射術,震懾住了遼軍兵士。
他們是來耍威風打壓宋軍士氣的,可不是來送死的,宋將的膽量這么大,射術這么好,真要打起來,誰贏誰輸還真不知道。
遼騎逡巡不前好一會,只能悻悻離開。
自此之后,遼人再沒敢來宋境取水,何灌敢戰之名也漸漸傳遍河東。
其人后來積功至岷州知州,提舉熙河蘭湟路弓箭手。
宣和初,劉法輕敵冒進,在珠固峽遭夏軍重圍兵敗身死,致熙河湟廓路形勢大壞。
指揮此戰的夏國晉王李察哥乘勝出擊,兵圍大宋的重要戰略支點震武軍,熙帥劉仲武急忙遣何灌率軍救援。
但何灌尚未趕到,震武城便被夏軍攻破。
李察哥將城中獲得的軍儲帶回國內,并派出一部兵馬阻擊來援宋軍。
兩軍于半道遭遇,宋軍少而夏軍多。
危急時刻,何灌命本部兵馬大張旗鼓,主動迎了上去。
夏軍不知虛實,又因此戰的戰略目標已經達成,不想再冒無端的風險,乃趁著夜幕掩護遁逃。
直到夏軍走遠,何灌才帶著麾下兵馬撤回。
但此戰中西軍宿將劉法戰死,震武城又被夏軍攻破,是宋夏兩國近年來少有的大敗,總要有人承擔責任。
劉仲武戰后便向朝廷上奏,認為何灌故意停頓不前才致震武被破,道君乃罷何灌為淮南西路壽州鈐轄。
之后,徐澤公開造反,于大名府一戰嚇潰數十萬宋軍,并繼續南下,威脅開封府,差點直接覆滅了大宋江山。
國亂思良將,趙佶這才想起有膽略又有手段的武臣何灌,乃遷其人為徐州防御使,京東西路都鈐轄。
再后來,又調他衛戍東輔拱州。
何灌雖然因震武軍陷落而被調離了最容易獲取軍功的西軍,卻在新的工作崗位上得到了道君的認可,并且步步高深。
趙佶之前將守衛南陽府門戶的重任交給何灌,也是放眼朝中,只有其人有這個資歷、能力和忠心。
趙桓即位時,同軍已經打進了大宋,自不敢臨陣換將,且汝州如此重要,朝中確實無人比何灌更合適,就沒有調整其人之職。
何灌當然也知道自己肩負的重任,到汝州后,就親自檢查各城寨防御設施,并深入軍中鼓舞士氣,做了很多工作,收效——
便是沒有效果。
享盡榮華富貴的天子和袞袞諸公都不敢直面同軍兵鋒,直接放棄了立國后就沒有換過的都城東京,幻想跑進了這個窮山溝里就能躲避敵人。
太上皇更是未戰先逃,連帶著不少朝中大官也跟著逃跑。
大禍臨頭,這些貴人們一個比一個跑得快,憑什么要求低賤得狗都不如的士卒們為貴人們的大宋對抗根本打不贏的敵人?
梁方平麾下數萬大軍被岳飛千余騎兵嚇得當場大潰,自相踐踏而亡者數千之眾,比同騎殺死的還要多。
但其部好歹是看見了同軍才潰敗,而汝州守軍則更加不堪,只是看到了潁昌府潰兵入境,汝州兵卒便炸了鍋,直接棄城而走。
所謂望風而逃,不過如此。
何灌縱然有心彈壓,也無人配合,民心士氣已潰,絕非人力可以挽回。
汝州宋軍潰逃,大宋新都城南陽府便向同軍敞開了大門。
對比一馬平川無險可守的開封府,南陽府的地理條件好太多了。
經汝州到南陽府,有兩條路線。
一條跨越澧水,經葉縣翻越方城山隘口,便可進入南陽。
方城山以南的方城縣本隸鄧州,慶歷四年,宋仁宗下詔廢方城縣為鎮。
元豐元年,宋神宗又改方城鎮改為縣,但其管轄權卻劃歸了唐州。
道君決定遷都南陽后,便將方城縣再次劃歸南陽府。
同時做出調整的還有并光化軍入南陽府,改原本的南陽縣為周土,改穰縣為臨安。
此路線雖要經過方城、周土兩縣,但一路都是官道,便于快速行軍和后勤補給,是戰前擬定的主攻路線。
唯一的問題是沿途有不少宋軍的城寨,需要一一攻取,戰事容易遷延。
另一條路線由魯山縣渡過滍水,沿鴉河向南。
此路需要經過尖山、黃土嶺、玉皇頂、鹿鳴山、大橫山等山之間的山溝,沒有官道,甚至有些地方連小路都沒有,外地人很容易迷路。
但同軍第四軍軍政牛皋便是魯山縣人,早年就在山中砍柴為生,很是清楚這條路線,戰前便命人制作了專門的沙盤,供麾下將領掌握。
第四軍原本的作戰計劃是宋軍若大兵云集,據險死守,同軍則屯兵葉縣攻打方城山隘口,以吸引宋軍的注意力。
偏師則出魯山,直入南陽府腹地,必能打宋軍一個措手不及。
其實,兩條路線都不好走。
大宋只要在幾個要道隘口設立城寨,守軍背靠京師,只要意志堅定,有朝廷遠遠不斷的物資支持,就能堅守很久。
更別說岳飛部僅有千余人,還是不善于攻城的騎兵了。
其部一路狂飆,不僅與后面跟來的步兵拉開了上百里距離,還跑到了部分宋軍潰兵前面,繼續向前,能不能打進南陽府兩說,還有被宋軍包圍的危險。
但潁昌府和汝州兩地宋軍皆不戰而潰,讓岳飛看到了戰機。
其人當即率千余騎兵渡過澧水,僅在守軍潰逃,城門大開的葉縣補充了少量給養后,就再次上路,直撲方城山而去。
事實證明,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這句話確有道理。
軍隊若是沒了戰意,縱有再好的地形,也挽救不了必敗的局面。
自大宋遷都臨安后,就在方城山隘口出建設了堅固的城寨,并駐有重兵。
何灌身為宿將,自然清楚方城山對南陽府意味著什么,本欲留下,親自守住方城山以將功贖罪。
但同軍騎兵緊隨其后,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殺過來,其人的親兵卻不愿陪著主帥涉險,裹挾著何灌繼續南逃。
這下,方城山駐軍的士氣也動搖了,混亂中,跑了一小半。
待岳飛趕至方城山隘口時,便見到關墻上稀稀拉拉的幾個宋兵探頭探腦張望己方。
其人命精銳小隊上前,以強弩射上城墻,試探宋軍火力。
方城山寨的火力配置其實相當強,不長的關墻上有安放了十余門“威冂大將軍”火炮,但守軍人數不足,又被同軍的聲勢所懾,不敢開炮還擊。
眼見守軍士氣低到了如此程度,岳飛便不再保留,當即集中火藥,準備組織突擊隊強行炸開關墻。
但突擊隊小心翼翼靠近關墻過程中,守軍始終沒有還擊。
岳飛判斷宋軍可能已經棄城逃走,命人懸繩上城,果然驗證了其人的猜測。
最先要的方城山寨既下,岳飛離臨安只剩下了三百里。
這個距離,騎兵一日可下。
沿途剩下的方城、周土兩縣已經不足為道,即便守軍不投降,也可以等后面的步兵跟來慢慢收拾,騎兵可直接攻到臨安城下。
實際上,岳飛率兵趕赴臨安的途中,除了不斷有實在跑不動的潰兵跪地投降,稍稍影響了其部的速度外,再沒有遇到宋軍有組織的抵抗。
原因很簡單,東京剛剛陷落,梁方平、何灌兩部人馬又接連潰敗,帶給了沿線宋軍極大的恐慌。
就連部分已經在往南陽趕路的勤王兵馬,得知這一連串的消息,也裹足不前,選擇了謹慎觀望。
而在臨安城中,大宋朝廷也亂作一團。
大敵來臨之前,道君倉惶出逃,不僅帶走了自己的嬪妃和部分親信寵臣,還有蔡京、童貫等慣于應對危機的大臣也跟著太上皇跑了。
此舉倒是方便是新皇帝掌控朝堂,但趙桓根基淺薄,口袋里就沒人。
諸如白時中、李邦彥、趙野等人雖沒什么真本事,可好歹見過很多世面,也處理了不少棘手事,但他們都是道君老臣,趙桓根本不敢信用。
眼見大戰在所難免,趙桓只能參照真宗皇帝幸澶淵故事,組建親征行營。
下詔中書侍郎吳敏為親征行營副使,許便宜從事。
以兵部侍郎李綱,顯謨閣直學士、新知南陽府聶山為參謀官,團結兵馬于殿前司。
親征行營雖然組建了,但吳敏、李綱、聶山等人皆無統兵經驗,只知道敵寇即將打到了家門口,朝廷絕不能放棄。
可仗究竟要怎么打,卻無從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