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瓊逼迫麾下士卒死戰抗敵時說得頭頭是道,可真正面對必敗之局,卻絲毫沒有戰死以維持體面的覺悟。
其人投降后就積極表示愿意為同軍效力,可以親自入城勸說單州軍民投降,以換取自己在大同帝國繼續富貴的機會。
對開拓無力的宋軍來說,殲敵之功不如攻城拔寨,沒有哪個武將會拒絕輕易拿下一州四縣的大功。
但同軍的作戰理念不同,卻不講究這個。
還有一點范瓊不知道,戰前,正乾皇帝就命政部擬訂了一個遇降不赦的宋將名單,其中就包含他和李成等人。
岳飛對自己的任務有清醒的認識,更看不上范瓊這等殺人狠辣無比,保命不要臉皮的軍頭,當即拒絕了其人的請求。
經過簡單的鑒別,岳飛留下了五百名相對比較清白的俘虜準備攻打魚臺縣,其余人包含范瓊在內全部押送回巨野,交給正在攻城的陳達處理。
單州夾在濟、徐兩大防御重州和南京應天府之間,且不與大同帝國接壤,兵力稀少,非州治縣魚臺的防御更是薄弱。
等岳飛帶人趕到魚臺縣時,天色已暗,有限的守軍早早就關閉了城門。
其人一面派俘虜入城曉以同軍連敗濟州兵馬之事,一面命部隊燃起篝火打造攻城器械,做出連夜攻城之勢力。
沒等其部準備完畢,自知守不住更害怕城破后遭報復的魚臺守軍便開城投了降。
出降的魚臺知縣向岳飛老實交代了自己知道的所有軍情,其中就包括同軍第五軍正在攻打下淮陽軍邳縣的消息。
次日,岳飛放棄了向西進軍攻打單州治所單父縣的嘗試,繼續南下攻入徐州境內。
徐州北鄰單州與襲慶府,東接沂州和淮陽軍,原本防御壓力就極大。
襲慶府失陷后,為了堵住襲慶府方向的防御缺口,知徐州事趙鼐將大半兵馬集中在治所彭城,小半調整到東北面緊鄰襲慶府鄒縣的藤縣。
如此一來,便造成了豐、沛、蕭三縣空虛。
岳飛進入徐州后就充分發揮騎兵作戰的優勢,快速奔襲,先入豐縣,再進沛縣,以降軍蟻附攻城,輕易拿下了這兩地。
隨后,其人又命一個營趕至彭城外耀武。
趙鼐卻是充分吸取了當年京東大亂的教訓,龜縮彭城和藤縣兩城,堅決不肯派兵出城浪戰,只是一再派快馬向朝廷告急求援。
此時的臨安城中,因道君準備南幸皇太子即將登基,早已暗潮涌動。
絕大部分臣子都關心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形勢下,自己的官位會如何變化。
只有極少數臣子還在老實做事,也只能著眼有限的兵力加強南陽府防御,既無多余兵力也無精力管顧東線的戰事。
守軍不敢出城,騎兵難尋戰機,岳飛索性放棄了彭城以西防守空虛的蕭縣,繼續率軍南下進入淮陽軍。
在其部進入淮陽軍之前,同軍第五軍的偏師已經拿下了宿遷縣,并打退了進入桃園鎮的淮南東路援軍,主力卻還頓兵于四面環水易守難攻的下邳城下。
即便同軍有重炮,但在沒有填平護城河之前,暫時也奈何不了這樣的城池。
其實,淮陽軍知軍宋昌并沒有為大宋盡忠的想法。
同軍大軍抵達下邳后,宋知軍就主動派出使者,向王進表達了自己愿意陣前“舉義”,并提出保留軍中全部將校、軍隊整體整編等投降條件。
只不過王軍正的拒絕其人的請求而已——投降可以,提條件不行。
實際上,從解珍出擊濮州到現在還不到一旬的時間。
這點時間都不夠反應遲鈍的趙宋朝廷做出重大戰略調整,而以此時動輒數月甚至年余的攻城時間而言,第五軍在下邳城下也算不上“頓兵”。
這段時間王進也不是啥事沒干,其部已經用重炮清理完了下邳城墻上的重型防御設施,只待填完一段護城河就正式攻城。
恰在此時,岳飛率部進入淮陽軍,并帶來了第四軍所向披靡,連下濮、濟、單、徐四州和興仁府的消息。
知淮陽軍事宋昌眼見同軍勢不可當,再不投降戰后就會遭到清算,趕緊率眾出城,向同軍無條件投降。
穩定淮陽軍全境后,習慣穩扎穩打的王進才率兵隨岳飛北上徐州彭城縣。
至此時,京東西路除了應天府還沒有淪陷外,其余州府基本落入同軍之手。
朝廷不知道有沒有的援軍遠水不解近渴,本就沒有什么戰心的知徐州事趙鼐看到推著重炮而來的同軍大軍,擔心麾下兵卒會綁了自己獻城,只能搶先一步投降。
濟州方向,岳飛進入淮陽軍之前,陳達也攻下了濟州治所巨野縣。
急于建功的宋軍降將范瓊在岳飛處自取其辱,卻在陳達這里獲得了信用——入巨野城勸京東西路經略副使蘇遲投降。
蘇遲本就有為大宋盡忠之心,哪里會聽范瓊這等無恥降將的勸說?
其人甚至都沒讓范瓊把話講完,便命令親兵將他制住,將其梟首后,又將首級拋下城池,以示自己堅決不降之意。
可惜,蘇副經略使縱有殺身報國之心,守城的丘八們卻無大宋送命之意。
得知范副總管被殺,本就不愿守城的兵卒頓時有了借口,當即鼓噪,要求知州老爺給說法,更有人趁著混亂打開城門放同軍入城。
異變突發,蘇遲來不及趕回城中“安頓”自己的家小,便趁著身邊親兵全力防備叛軍時,爬上城墻一躍而下。
其人顯然高估了巨野城墻的高度和自己的跳城技巧,沒能大頭著地的蘇遲只是摔斷了腿,并被隨即趕來的同軍兵士控制住。
陳達將此消息報到正乾皇帝御前,徐澤并沒有參照陳遘之事再次殺人誅心,反而命陳達將絕食明智拒絕治療的蘇遲連同其家人一并送入宋境。
京東西路之戰進展過于順利,已經影響到了大同帝國的既定戰略,若沒有蘇遲這等忠臣義士做榜樣,如何鼓勵其他趙宋士大夫堅定抗同之心?
當然,徐澤這么做的前提是趙宋王朝腐朽透頂,人心已經大亂,同軍要面對的,絕大多數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如蘇遲這樣城破時還想著以死報國的忠臣少之又少,靠他們根本影響不了大局。
第五軍拿下徐州后,便直接經西北方向的單州碭山縣進入應天府,一舉拿下下邑縣,隨即挺進谷熟縣。
得知此消息,應天府留守杜充棄城而走,治所宋城守軍群龍無首,隨即潰散。
宋城既下,繼北京大名府后,趙宋南京應天府也歸于大同帝國。
河北路方向,第五軍軍正牛皋親率兵馬攻下京西北路滑州三縣,進抵胙城,完成了對東京開封府外圍東、北兩面的封控。
至此,大同僅出動第四、第五兩個軍共計五個師,不到半月時間里便全取京東西路,達成第一步戰略目標。
在這段時間里,趙宋朝廷除了向命淮南東路做出支援京東西路的姿態外,再無其他軍事行動,卻不代表趙佶已經放棄治療。
十二月二十二日,教主道君皇帝召中書舍人宇文虛中至內殿,正同諸宰執議事,同軍已下濮州的急報便送到了殿上。
宰執們都知道天子內禪之意已定,很快就要跑路,皆不愿在這個敏感的時間發表注定沒人聽的應敵之策。
眾人不吭聲,趙佶乃詢問宇文虛中:
“大同蓄謀已久,此番入侵,必不止京東一路,卿料事勢如何?”
宇文虛中數年前曾在河東徠民之策上發表過反對意見,令教主道君皇帝不喜。
今日其人卻被召同諸宰執議事,自是清楚天子跑路前就是要找個臺階下,宇文虛中也早有準備,當即應答:
“賊兵雖熾,然羽檄召諸路兵入援,結人心,使無畔怨,憑藉祖宗積累之厚,陛下強其志,勿先自怯,決可保無虞。今日之事,宜先降罪己詔,更革弊端,俾人心悅,天意回,則備奭之事將帥可以任之。”
教主道君皇帝果真只是為了找臺階,見宇文虛中如此上路,索性一事不煩二主。
“虛中便就此草詔。”
君臣逢場作戲,很有默契。
“臣未得圣旨,昨晚已草就,專俟今日進呈。”
趙佶自不會追究宇文虛中偷草詔書之過,并令內侍梁邦彥立即展讀。
其草詔所列,大略是出宮人、斥乘輿、服御物、罷應奉司、罷西城所、罷六尚局、罷大晟府、內臣寄資等十余事。
事情已經到了這份上,教主道君皇帝自無不受之理。
“一一可便施行,今日不吝改過。”
當日,教主道君皇帝御筆:
“后苑造作生活所自元豐置造,及久來置局所合存留外,余本所供奉局合罷歸本所。”
神宗皇帝登基后,為了規范內外事務,專門設置了后苑造作生活所。
該部門隸屬于內諸司,掌園囿、池沼、臺殿、種藝、雜飾,及天子器玩、后妃服飾、雕文錯采,工巧之事。
蔡京提出豐亨豫大理論后,一個后苑造作生活所已經滿足了趙佶的奢靡享受。
趙宋朝廷乃陸續增加應奉司、御前造作生活所、營繕所、西城所、六尚局、大晟府、蘇杭造作局、御前人船所等。
如此明目繁多的朝廷部門,基本都是為了迎合教主道君皇帝奢靡享受所需,所用之人也盡是天子寵臣。
“一石之費至三十萬,牟取無度,民不勝敝”的花石綱便由應奉司、御前人船所等部門管理,可以想象,這些新部門受到言官彈劾和士民非議有多少。
趙佶趕在內禪之前,即下哀痛之詔以告宇內,明面上是向天下臣民表達自己改過自新的決心。
實際卻是將皇太子登基后必然要廢除的諸多部門提前合并,先安置好自己的嫡系人馬,并試圖以此行動挽回自己這些年來玩丟了的人心。
若是此番戰敗,大宋國滅,趙佶也能憑借此舉盡量少被追究一些罪責;
若是正乾皇帝說話算話,只討宋,不滅宋,等大同退兵后,憑借跑路前的各種布置,其人也能順利收回權力。
再不濟,至少不會淪落到處處仰逆子之鼻息的地步。
當然,想達成以上目的,僅靠一個合罷諸所顯然不夠。
十二月二十三日,教主道君皇帝再次御筆下詔:
“神霄宮除依元手詔撥賜地土外,余并歸還原來去處,道錄院道官品等一切指揮,并依元豐法。”
大敵當前即將跑路的關鍵時刻,趙佶的頭腦非常清醒,繼合罷供自己享受的諸所后,又親手處置神鬼之事,以避免趙桓登基后胡作非為,毀掉他的人間道國。
當日稍晚,天子召諸宰執候對于文字外庫。
其人則御玉虛殿,極盡虔誠地焚詞祭告昊天玉皇上帝:
奉行玉清神霄保仙、元一六、陽三五、璇璣七九、飛元大法師,都天教主臣某,誠皇誠恐,稽首頓首,再拜上言,高上玉清神霄、九陽總真、自然金闕。
臣曩者君臨四海,子育萬民,緣德菲薄,治狀無取,干戈并興,弗獲安靖。以宗廟社稷生民赤子為念,將傳大寶于今嗣圣。
庶幾上應天心,下鎮兵革,所冀邇歸遠順,宇宙得寧,而基業有無疆之休,中外享昇平之福樂。
如是賊兵偃息,普率康寧之后,臣即守心守道,樂處閒寂,愿天昭鑒,臣弗敢妄。將來事定,復有更革,窺伺舊職,獲罪當大。
已上祈懇,或未至當,更乞垂降災咎,止及躬,庶安宗社之基,次保群生之福,五兵永息,萬邦咸寧,伏望真慈,特賜省鑒。
臣謹因神霄直日功曹吏,齋臣密表一道,上詣神霄玉清三府,引進仙曹,伏愿告報。臣誠皇誠恐,稽首頓首,再拜以聞。”
夜漏五徹,宮中寂靜無聲,唯天子禱謁之聲響徹宮墻之外,聞者莫不以為其心至誠,可感天帝。
次日大早,精神還有些亢奮的趙佶顧不得休息,手書“傳位東宮”四字,以付太保英國公蔡攸,令其籌備皇太子登基之事。
十二月二十五日,趙宋教主道君皇帝趙佶內禪,在一眾老臣的操縱下,皇太子趙桓即位,宣布明年改元靖康,以示新君“日靖四方,永康兆民”之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