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皇帝和前線大軍統帥打仗還是種地的路線之爭一時不會有結果,給了兵敗后的天祚帝再次逃竄的機會。
可是,耶律延禧雖然還保持著皇帝的尊號,卻已經失去了皇帝該有的權威。
經過這些年的接連戰敗和北遼三代偽帝的反復折騰,“大遼皇帝”一詞早就不值錢了。
失去了最后的忠勇軍隊,在遵循叢林法則弱肉強食的上京道,沒兵的皇帝還不如一個小部族首領有權勢。
這種情況下,無論是正在瘋狂兼并各部的耶律大石,還是其他的世襲部族首領,都有足夠的動機控制或殺死沒有自保能力的大遼皇帝。
耶律延禧也清楚這一點,因而不敢再滯留在上京道。
其人繼續向西北跑出一段距離,確認擺脫金軍的追擊后,便折向東南面,再度冒險進入倒塌嶺節度使司。
得到皇帝遠來的消息,“老朋友”謨葛失再一次前來迎駕,并安排族人給大遼君臣充當“護衛”,還向朝廷饋贈了一批馬匹、駱駝和食羊。
不過,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謨葛失進獻的食羊僅夠皇帝和重臣勉強果腹數日,至于忠心追隨皇帝的侍從,則只能就著羊骨頭湯和沒有調料難吃要死的下水勉強吊命。
其人如此做,自有原因。
兩年前,金軍大舉西進,云中之地落入金國手中。
但金人隨后疲于應付難纏的治安戰,堅持半年后撤回國內,云中之地陸續被殘遼勢力奪回。
去年,金軍再次西進并擊敗殘遼大軍,卻被鬼鬼祟祟的夏人摘了桃子。
不過,夏人也沒笑到最后,最終還是大同帝國獲得了西京道的控制權。
不同于過客般的金夏兩國,也不同于管理粗放的大遼,大同對地方的控制極嚴。
取得豐州、云內州和天德軍等地后,大同官府便開始編戶齊民,以共建會取代原本家族管控社會底層。
此舉自然遭到了各地大戶的激烈反抗,無論遼、金,還是夏國,占領西京道后,也只是要大戶的錢財,卻很少動他們的人。
但大同此舉卻是要斷他們的根,失去了對社會底層的掌控特權,大戶還是大戶?
可惜,大同不是金夏,在強大的同軍面前,這些反抗都遭到了血腥鎮壓。
這些大戶的反叛雖然造成了一定的社會動蕩,卻也有正面意義。
大同官府社會改革前就秉承皇帝的旨意,做足了應對大戶反叛的準備。
果斷而殘酷的鎮壓之下,反叛者人頭滾滾,觀望者為之膽寒,因社會改革而獲利的普通百姓也增加了對新朝廷的敬畏之心。
期間,也有一些反叛者見識大同帝國的專政鐵拳后,自知不敵,越過陰山向北逃亡。
由此,一直密切關注云中之地局勢的謨葛失知道了大同帝國的強硬手段。
這些見機快的大戶逃了便逃了,徐澤并沒有糾結此事。
等朝廷在西京道巨量的錢糧投入,各項基礎工程相繼展開,原本一盤散沙的底層被組織了起來以后,這些人就再沒有回來作威作福的機會了。
不過,西京道耕牧相雜,并不是單純的農耕區,經濟結構不一樣,社會管理模式也必然不能一樣,朝廷并沒有搞一刀切。
各地的社會改革相繼展開后,蕭近海和岳飛等人便奉命率部深入草原,宣傳大同帝國的德政和強大。
北部首領謨葛失最善于多頭押寶,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觸大同帝國的霉頭。
見識了大同收服草原諸部的決心后,其人便遣次子葅泥括失前往燕京向朝廷進貢方物。
正乾皇帝愉快地收下謨葛失的進貢,并安排宣部官員帶葅泥括失等人游覽燕京名勝。
嗯,其實就是赤裸裸的向北部勢力的探子展示大同帝國的實力。
生于陰山后的葅泥括失并不是土包子,他也曾見過遼金夏三國的牌面,但與大同一比,三國就完全沒有可比性了。
燕京之行讓其人深受震撼,回到部族后,便極力向自己的父親宣揚大同帝國的強大和富庶,以及正乾皇帝的英明神武。
葅泥括失的言下之意是北部多頭押寶的好日子到頭了,勸父親正視現實,千萬不要與強大的大同帝國作對。
謨葛失這些年能在多方勢力中間左右逢源,自然不是死腦筋,當即接受了葅泥括失的建議,主動上表,請求大同官府派商隊到北部來“扶貧”。
因而,當天祚皇帝再次帶著自己的草臺朝廷來到北部時,謨葛失雖然給了大遼援助,卻是象征意義大于實際內容。
以至于饑餓難耐的遼帝侍從居然要私下找到北部部民,用自己的衣服換取食羊。
患難見真情,一再患難卻會消磨非常難得的真情。
北部首領謨葛失在天祚帝患難時曾給予多次援助,本就不是出于什么“真情”,而是夾雜著諸多利益訴求的政治投機。
歷經磨難,早就不再單純的耶律延禧也非常清楚這一點。
見識了謨葛失的“真情”后,天祚帝乃冊封其人為“神于越王”,算是為二人的政治交換畫上了句號。
實際上,耶律延禧這次潛回倒塌嶺節度使司,本來是想偷越陰山繼續南下,到其人一直寄予厚望的豐州、云中等地碰碰運氣。
但見到了謨葛失前后的態度變化后,天祚帝想起了耶律大石曾經說過的話,意識到西京道徹底丟失,自己若是堅持南下,將有極大可能自投羅網。
甚至,都不需要跑到豐州,只要其人表現出繼續南下的想法,謨葛失就有可能會將他綁起來交給正乾皇帝。
耶律延禧性子固執,卻不是傻子,很快就接受大遼已經永遠失去西京道的事實,乃死了到云中之地搞事之心。
謨葛失不愧為老狐貍,全當沒看出天祚帝的戒備,反而熱情告知后者想在北部住多久就住多久,卻又閉口不提補給之事,反而加派了“護衛”。
見此情形,耶律延禧如何敢繼續停留?
其人僅在北部住了兩日,就趁著謨葛失出獵的機會,帶著自己的人倉惶北遁。
謨葛失雖然沒有派人來追,但北部之行還是給耶律延禧留下了極重的心理陰影。
回到上京道后其人就更加謹慎,看誰都像是會出賣自己的奸細,就算偶爾遇到愿意接濟朝廷的小部族,他也不敢久留,最多住上一兩天就趕忙轉移。
天祚帝行事猶如兔鼠,全無半點王者氣概,莫說恢復大遼江山,就是帶領眾人行險一搏的勇氣都喪失了。
其人其行自然會讓還在追隨的臣子極度失望,他們原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拋家棄業追隨皇帝,可不是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四處流浪。
半個月后,因厭倦了接連逃亡且全無半點希望的日子,耶律遙設等十人陰謀反叛,欲要綁架耶律延禧投靠金人,因行事不謹,事情敗漏被誅。
這件事讓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天祚帝更加不敢信任身邊的臣子,也給了本就人心搖動的殘遼勢力沉重一擊。
此后不久,國舅詳穩蕭撻不也、筆硯祗候察剌二人趁眾人不被脫離隊伍,一路向東逃跑,顯然是要投降金國。
天祚帝派出了兩撥人馬去追,卻一去不復返,十有八九是跟著蕭撻不也和察剌跑了。
叛徒逃跑,自己的行蹤即將失泄,金軍很快就會前來追捕,耶律延禧也不敢再派生出異心的侍從追擊二人了,趕緊率領小朝廷轉移。
然后,一路上不斷有人掉隊和逃跑,籠罩在殘遼行在上的頹喪氛圍越來越重。
而時間卻悄然進入到了保大四年的冬季,缺乏穩定的補給,在苦寒的上京道西北地區過冬是真的會出人命的。
眼見天氣一日寒比一日,走投無路的耶律延禧只能接受未知的命運,主動靠近離行在最近的突呂不部。
突呂不部是遼太祖以大小黃室韋降戶所置的部族,屬于太祖十八部之一,經過兩百余年的發展,勢力已經不小。
以突呂不部的體量,有“資格”利用殘遼勢力的剩余價值,也能給天祚帝耶律延禧提供稍微體面的生活,二者有相互利用的空間。
果然,得知皇帝來投,突呂不部首領訛哥大喜過望,當即率眾出迎。
為了表達自己對皇帝的忠誠,訛哥不僅準備了篝火和烤羊,還將部族最好的帳篷——自己的大帳讓給了天祚皇帝。
待酒醉的耶律延禧進帳之后,才知道訛哥對其人究竟有多忠誠:
大帳內側的床榻上,訛哥之妻諳葛已經收拾干凈,就等著皇帝臨幸了!
上京道胡風熾烈,在一些胡部之中,確實有安排妻妾款待最尊貴客人的風俗。
可是,大遼立國兩百多年,也接受漢化近兩百年,皇室禮儀更重,早就不是野蠻的契丹蠻子了,很多草原陋俗盡皆被棄。
大遼皇帝出巡突呂不部,啥事沒干,就先睡了部族首領的老婆,這算怎么回事?
昏君天祚帝失去軍隊后,竟然墮落到了這種地步么?!
看到躺在床上的諳葛,耶律延禧便想明白了一切。
其人很想就此退出大帳,趕緊離開突呂不部,可“忠誠的訛哥”親自守在帳外,正眼巴巴地等著皇帝臨幸他的妻。
這本就是二人合作的前提條件之一,只有昏君天祚帝今晚睡了訛哥的老婆,訛哥與耶律延禧才能彼此信任。
為了自己的復遼大業,或者說為了自己的小命,耶律延禧只能接受這個屈辱的條件,出賣自己的身體和名聲,毅然選擇訛哥提出的合作條件。
次日,天祚帝醒來后,召集行在眾臣,宣布了兩道詔令:
其一,以突呂不部人訛哥為本部節度使;
其二,納娶突訛哥之妻諳葛。
皇帝昨晚的荒唐事根本瞞不住行在眾人,訛哥也沒想瞞住他們。
眾臣本以為天祚帝多少注意一點體面,偷偷睡過了就完了,沒想到其人卻做得如此不堪,均感大丟顏面,個個憤然有色。
只是,身在突呂不部之中,周邊都是部族勇士,眾臣只能暫時忍下這份屈辱。
于是,天祚皇帝的婚禮上,突呂不部人笑逐顏開,殘遼眾臣卻個個一臉晦氣,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反差。
堂堂大遼天子自甘墮落到納娶蠻部首領之妻,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奇特的年代,總會不缺少奇葩的故事。
比如,萬里之外的趙宋王朝便趕在春節前偷偷派出了一個使團,前往與本國打了百多年惡仗的仇敵夏國,名義是賀正旦,也足夠荒唐的。
過去的一年里,面對同軍已經頂到腦門上的事實,教主道君皇帝寢食難安,先后三次提出遷都之議,都遭到一心為了趙宋江山社稷的臣子們嚴詞拒絕。
只是,聰明睿智的教主道君皇帝手腕顯然不是昏庸好色的天祚皇帝可比。
其人被逼急后拋下狠話——再不支持遷都,朕就禪位給皇太子陪你們守東京,自己單獨帶人去南陽府。
有不少趙宋臣子曾經確實生出過逼教主道君皇帝禪位的幻想,但如今局勢下,要是真讓趙佶帶人去了南陽府,絕對會搞出兩個朝廷,趙宋不亡也得亡了。
更關鍵的是皇太子趙桓除開封府不到一年,卻搞出了一屁股的爛事,也讓眾臣看出來了,論治國,小趙遠遠不如老趙。
讓只知道胡搞的皇太子現在就上位,絕對應付不了內憂外患的復雜局面。
如此經過一番朝堂爭斗,趙宋遷都之議終于定了下來,以汴河淤積嚴重東京漕運量日少為由,昭告天下宣和七年大宋將遷都南陽府。
嚴格地講,趙宋朝廷派使入夏,就是宣諭夏人上國即將遷都的大事。
嗯,這個借口也很不體面。
無論扯什么理由,都掩蓋不了趙宋被大同逼著遷都的真實原因。
再說,趕在過年前派使,不是賀正旦也是賀正旦。
不過,借口什么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背后的原因。
一旦遷都南陽府,西北的夏國對趙宋王朝的壓力就不是那么大了,在大同帝國的咄咄逼人之下,這點壓力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教主道君皇帝此番示好夏人的主要目的自然還是為了大同。
唇亡齒寒,趙宋已經準備遷都,夏國想不想遷都?
別管夏人信不信,先弄出同夏宗藩關系的裂痕再說。
當然,教主道君皇帝自以為隱蔽的行動其實一點都不隱蔽,朝廷的一舉一動盡皆被大同正乾皇帝掌控。
徐澤只是裝作不知,并沒有干涉宋夏兩國之間的小動作——遲早要一并收拾的!
不過,相比起趙宋大國主動送上門給小國拜年的荒唐事,金國過年期間發生的荒唐事則更具有轟動性:
大金皇帝完顏吳乞買被人打了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