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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宋使團的特殊任務

  同宋兩國現在各據河東路一半,自西向東,經石州(同)、汾州(同)、威勝軍(宋)、遼州(宋)分界。

  河東三鎮,大同帝國得太原一府,大宋朝廷仍據有南面的隆德、平陽兩府。

  正常情況下,使團應該前往太原府。

  但王黼的關注點卻不在這上面,其人滿腦子都在想正乾皇帝為何會在這個敏感的時機出現在河東路。

  以如今的局勢,同軍若要全取河東路,直接南下即可。

  就算有極個別頭鐵的大宋守臣逆潮流而動非要選擇對抗,數營同軍即可平滅,也完全用不著正乾皇帝御駕親征。

  莫非大同真的要滅掉大宋?

  王太傅雖不知兵,卻也知道大軍由河東路南下,遠比起經京東路、河北路攻入開封府難得多,在東、北兩面已經打開通道的情況下,大同完全沒必要再集中兵力走河東這條線。

  實在想不明白正乾皇帝的意圖,其人只能在同軍軍士的護送下悶頭趕路。

  大宋使團若由河北路進入河東路,共有三條路線。

  其一,由懷州過太行陘入澤州,再經隆德府、威勝軍到達太原府;

  其二,由磁州過滏口陘入隆德府,再經威勝軍北上太原府;

  其三,由真定府過井陘入平定軍,繼續向西進入太原府。

  如今,隆德府尚控制在大宋手中,使團已經進入大名府,徐澤命軍隊護送大宋使團直接前往河東路見駕,自然不可能再退入大宋的州府,因而只能選擇第三條路線。

  對此,王黼還有些許期待,因為這條路線必然要經過河東路最險要的關卡之一承天軍寨。

  宋遼兩國相交一百多年間,每次遼國來使,大宋都要派官員前往邊境迎接,稱為接伴使。

  接伴使陪同遼國使團按照規定路線到達京師后,朝廷另派官員相伴,稱館伴使。

  如此,全程陪伴,不讓遼使脫離掌控。

  而且,遼使入宋都是經白溝驛入雄州,再由河北路境內南下開封府。

  之所以選擇這條路線,不僅因為距離更近,更重要的是全程沒有重要關卡要隘,遼人沒辦法通過使者窺探宋軍的虛實。

  王太傅此行能夠一路經真定、承天軍寨、平定軍、太原府等軍事重地,就算其人再外行,也多少能夠了解到一些大同的軍事布防。

  王黼當然沒有窺探大同軍事秘密以為大宋提供國策依據的想法,其人只是希望能借這次出使之機摸清一點大方向,以方便自己早做準備。

  使團出大名城后,先是向西渡過黃河進入李固鎮,然后繼續向西趕往相州臨漳縣。

  這個路線安排沒多大的問題,由相州經磁州、洺州、慶源府(原趙州)、信德府(原邢州)北上,一路都是寬闊的官道,適合作為出使路線。

  但使團過了磁州邯鄲都已經進入了洺州永年縣境內了,護衛的軍官見了北面趕來的信使后,又帶著使團回身磁州,并轉向前往西面的武安縣,就令王黼等人驚疑了。

  因為武安縣過洺水就是滏口陘,再向西便是還處于大宋掌控中的隆德府,莫非這段時間,河東路發生了大變故?!

  王黼詢問帶隊的軍官為何要走這條路線,這名叫做陶宗旺的營正卻是個悶葫蘆,顛來倒去的就是一句“上面讓俺怎么走俺就這么走”。

  問不到話,使團眾人只能忐忑地繼續向西。

  果不其然,經滏口陘進入河東路后,沿途城寨關卡的戍卒就已經換成了同軍兵士。

  抵達隆德府治所上黨縣后,王黼終于搞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大概是使團離開東京前后的時間,大同正乾皇帝車駕巡游河東路太原府,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南面隆德府的大宋河東路宣撫使王安中耳中。

  王宣撫驚駭之下,一面向朝廷急奏正乾皇帝的異常動向,一面宣布河東路進入緊急狀態,要求各地軍卒保持全時在位,嚴防同軍入境。

  河東禁軍的在之前的連番大戰中已經消耗殆盡,朝廷不得不招募大量平時居家的勇敢效用士守衛本土。

  此時正值春耕農忙時節,效用士們皆是家中壯勞力,正在本地共建會骨干的指導下忙著春耕生產。

  得到官府征召的命令,很多效用士猜測同宋兩軍根本打不起仗來,不愿耽誤了農時而遲遲不愿歸營報到。

  大宋河東路剩余州府已經被大同共建會滲透成了篩子,各軍普遍聚不齊兵士,絕大部分守將心知遲早要改旗易幟投靠大同,也均是睜只眼閉只眼。

  但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天水趙氏享國一百六十年自然也不缺忠臣義士,隆德府襄垣縣縣尉李成便是其中一個。

  李成本是襄垣縣弓手,有勇力,寡言笑,重然諾,在縣中小有名氣。

  前年,同軍攻入太原府,河東路局勢崩壞,各州府盡皆緊急抽調兵員支援前線。

  李成便是那時隨縣兵入威勝軍防御,因其人驍勇敢戰,“左右手輪弄兩刀,所向無前”,多次深入太原府境內打探敵情有功,逐步升為都頭。

  隨后,大宋四路大軍北援太原府盡皆大敗,面對同軍的進攻各地守軍一觸即潰。

  李成等少數敢于逆勢而為者的功勞便被襯托得格外亮眼表現,其人也在之后的軍隊擴編中再次積功升為指揮使。

  之后,為了平息敵國皇帝的怒火,河東路宣撫使王安中在朝廷的逼迫下大開殺戒,狠狠懲治了一批官員。

  由此,又導致河東路文武與朝廷離心離德,河東宣撫司政令難出隆德府。

  王安中自不是傻子,當然要想辦法改變這種無人可用的被動局面,其人乃以鼓舞軍心士氣為由,陸續提拔了一批忠于朝廷的義士。

  多有戰功的李成便趕上了這趟官員提拔的快車,被王安中推薦任命為知襄垣縣事,并統管本縣駐守的四營士兵,擔負守御隆德府北大門的重任。

  這種晉升速度和提拔路線,在承平年代的大宋絕無可能。

  但在隨時都會淪為敵境,一線文武官員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掉腦袋的河東路,卻不值得大驚小怪。

  李知縣也以實際行動回報了宣撫使相公的知遇之恩,事事爭先,一心只為朝廷,其人的這種表現自然在人心向同的河東路官場顯得格外扎眼。

  宣撫使司征召令發出后,忠于王命的李知縣便親自帶人下鄉,逐村逐戶催促,成為河東路獨一份的齊裝滿員營。

  其人的這份功勞也被巡視地面的宣撫使王安中發現,并再次受到了表彰。

  王宣撫動用了天子授予的便宜之權,遷知襄垣縣事李成知隆德府治所上黨縣。

  王安中在這個時候由上黨經過潞縣進入襄垣縣視察,自然不可能是巧合。

  大同正乾皇帝突然出巡太原府,人心已散的大宋河東路各州縣爭相通敵,以至于各地紅布脫銷,全部被上戶買走偷偷制作紅旗,就等著簞食壺漿喜迎王師南下了。

  河東路宣撫使王安中時刻蹦著神經,就擔心哪天被亂兵砍了腦袋,當然也注意到了治下這種詭異的形勢。

  舉目皆敵,即便待在自己的官衙中,王宣撫也擔心自己會隨時人頭不保。

  其人匆匆趕到襄垣縣“視察”,其實是個幌子,本意就是專程來尋李成。

  只有在這個自己親自提拔的驍將營中,王安中才能趕到些許安全。

  帶李成回到上黨縣后,宣撫使再度升了李知縣的官,任命其人兼河東路第四將正將,并接掌城中大半禁軍。

  大宋通常以知州兼任禁軍正將,李成這種兩年前還是弓手的知縣卻一朝成為手握重兵的正將,自然不合朝廷制度。

  同軍即將南下,掌握在手中的兵馬就如同上戶偷偷制作的紅旗一樣,關鍵時刻是可以用來證明自己對大同王師忠誠的。

  這個時候,誰敢交出兵權,就等于將自己的性命交到他人手中,王宣撫的任命毫無意外的受到了隆德府文武眾官的抵制。

  但不管是進一步,保住河東路不失,至少也要保住隆德府,還是退一步,萬不得已時平安撤回京畿,首先都得先抓住兵權。

  王安中也沒有了退路,哪里敢將自己的性命交給居心叵測的麾下武將手中?

  雙方矛盾不可調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擔心夜長夢多,王安中準備來擊鼓聚將,然后命李成帶兵殺死不愿交出兵權的眾軍官,再整合城中兵馬。

  但整個河東都被滲透成了篩子的情況下,隆德府自不可能置身事外。

  聚將鼓響后,隆德府眾將不僅沒有老實趕到大帳報到,反而惡向膽邊生,直接鼓動麾下軍士作亂。

  隆德府兵變,叛軍各部最先的目標是帥營,但李成驍勇難當,硬是護送著河東路宣撫使王安中殺出了一條血路,直奔南面的澤州而去。

  失去了攻擊目標,叛軍各部因高度緊張且相互缺乏信任,又混戰成一團。

  這種沒有任何收益的自相殘殺沒有維持多久,就在各部軍官的呵斥下脫離了接觸。

  有頭腦清醒的軍官將自己的兵士帶回營中嚴加看管。

  但人在高度緊張之下,欲望和惡念會被放大,不是每個人都能保持清醒的頭腦,也不是每個人都愿意到了這個時候還聽從他人的約束。

  有人趁著混亂以暗箭射殺自己仇恨的上官和同袍,很快又演變成自相殘殺和逃散。

  叛軍的建制一旦崩潰,叛軍士卒就更加沒有人能約束了。

  很快,就有殺紅了眼的叛軍士卒將眼光投向了城中的上戶富賈。

  這些丘八們眼里只有錢財、欲望和殺戮,可不管你手持什么紅旗還是黃旗;

  意識到城中再沒有能夠保障自己和家人性命的力量后,上戶們也急了眼,一面急忙派人北上求援,一面也只能禁閉院門,組織家丁護院奮起反抗了。

  入夜后,夜幕、鮮血、哭喊再次放大了人心中的罪惡。

  面對久攻不克的高宅深院,惱怒的叛軍士卒開始縱火…

  直到威勝軍守引同軍南下,持續了三日的隆德府動亂才宣告結束。

  當大宋太宰楚國公王黼帶著使團進入上黨縣時,城中的社會秩序基本恢復。

  但由于缺乏人手,災后重建工作進展并不快。

  陶宗旺帶著使團走得很慢,眾人能夠清楚地看到這場災難造成的損傷。

  墻磚縫隙處的瘆人的血跡、焚毀房屋的殘垣斷壁、不時被清理出的燒焦尸首等等,似乎都在控訴著大宋王朝的腐敗無能。

  同軍組織起來重建家園的上黨居戶見著遠道而來的大宋使團,也沒有半點喜悅。

  王黼從幾個蒼頭老漢冷漠的眼神中讀懂了仇恨,嚇得趕緊靠近了陶宗旺幾分。

  若沒有有同軍士兵護衛,使團眾人怕是才進城就被憤怒的百姓生吞活剝了。

  正在官衙中整理文檔的大同官員林完接見了王黼等人,告知他們帶大宋使團轉道來隆德府的原因:

  這是正乾皇帝的旨意,皇帝還要求使團眾人不用繼續向北了,直接轉入上黨縣災后重建。

  林完并沒有明確大宋使團什么時候能完成出使任務,王黼等人也不敢問,正乾金口玉言下了旨,那是比教主道君皇帝還好使。

  至于讓堂堂大宋的太傅、楚國公等貴人和上黨的底層百姓一起扒殘墻、抬尸體,就更沒人提出抗議了。

  同軍兵士帶著使團到達任務分片后,大宋貴人們卻傻了眼。

  出使他國是非常嚴肅的外交事務,眾人雖然帶了換洗衣物,但皆是寬衣大袖的官袍,這種衣物自然不適合做粗活,而同軍也不可能為使團提供專門的衣物。

  眾人正大眼瞪小眼,發愁這么大的任務區何時才能干得完。

  太傅楚國公王黼卻不等找護衛的軍士催促,就趕緊討了幾根細繩,摘下幞頭,扎上袖口,束緊腰身,然后命令眾人照辦。

  事實證明,只要有人帶頭,即使沒有皮鞭加棍棒,身嬌肉嫩的貴人們也照樣能干粗活。

  當然,還是少數人初次接觸因砍殺、火燒、埋壓嚴重變形的尸體而嘔吐不止。

  但吐過之后,并不妨礙他們繼續賣力干——就在使團到達上黨縣的當天下午,同軍公開處決了一批干活不賣力的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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