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晚的襲營未遂事件只是一個小插曲,除了讓姚古記住了自己麾下有個叫王德的勇猛士兵外,并沒有影響到攻守雙方的既定戰略。
次日一早,宋軍各部吃過早飯后便陸續出營,準備一日的攻城。
率先發起攻勢的是劉光世部。
依托頭一天的布置,一萬六千鄜延路兵馬(另有四千人留守營寨)快速渡過汾水,并在清源縣城南展開數個大陣,做出攻城之勢,實際卻是掩護姚古部兵馬渡河。
而為了掩護劉光世部的行動,折可求部收到信號后,也立即對城南新附軍營寨展開了攻擊。
見宋軍如此大的架勢,清源縣城中的同軍果然不敢出城。
不多時,姚古部前鋒順利渡至西岸,后續人馬不斷上岸,已經站穩了腳跟。
劉光世部稍稍退后,轉換隊形,分出大部分人馬繼續防守城中之敵,以少部分兵力配合折可求部攻擊新附軍營地。
至此時,清源縣之戰方才正式打響。
和昨日折可求部的攻城戰術類似,鄜延路兵馬的攻城節奏也是緊張有序,最初的攻擊力度并不大,攻守雙方的傷亡也極小。
但隨著營寨外圍的鹿角、拒馬等防御設施被逐步清除,宋軍步步推進,戰斗的烈度也逐步升級。
期間,清源縣城中同軍在劉光世部的威脅下,始終沒有做出增援的嘗試。
一直穩在城頭觀望遠處大戰的同軍第三軍軍正李逵放下了望遠鏡。
“沙振!”
“末將在!”
“命你部出南城門,驅逐劉光世部宋軍后,執行二號計劃。”
“是!”
“郝思文!”
“末將在!”
“你部出北城門,與姚古部宋軍對峙,纏住他們。”
“得令!”
得到趙宋朝廷出兵增援河東路的消息后,徐澤就命并部調郝思文和秦明兩個師增援李逵,進軍路線是經蔚州、代州和忻州進入太原府。
這兩個師一旬前才趕到,又因同軍分駐各縣,到五天前方集中于清源縣,是以折可求等人并沒有探知大同朝廷增兵河東路的消息。
劉光世部雖有部分人馬協助折可求破寨,但其人的注意力卻始終盯著清源縣城。
其人見城門大開,守軍準備出城反擊,就立即派出五百馬軍沖擊剛剛出城立足未穩的同軍。
只是,還沒等馬軍靠近,同軍部署在城墻上的十余門大炮便相繼轟鳴。
因距離隔得還遠,且宋軍戰馬受過專門的驚嚇訓練,出擊的馬軍損失并不是太大,僅僅折損了十三騎。
但隊形卻被打散,失去了沖擊力,且靠城墻越近受到的打擊越重,其部只能撤回。
經過這一番耽擱,同軍早就有近千人出城列陣了,再派人沖擊已失去先機。
劉光世只能收回攻城的部隊,并調整本軍隊形,全力應對出城同軍的挑戰。
被前后夾擊的新附軍營寨壓力大減,終于可以安心對付西南面折可求部的進攻了。
受地形的影響,三座新附軍營寨建得并不規則,大小也不一樣。
賀權所在的營寨在西南角,規模最大,受到的攻擊也最為猛烈。
其人很清楚自己被李逵當作了誘餌,可他卻不敢抱怨,更不敢向宋軍投降。
西南大營中的兵馬成分太復雜,賀權缺少心腹,沒有把握從“保護”自己的親兵手中逃脫。
而且,就算找到機會投了降,深恨其人的宋軍將帥也必然不能饒他性命。
既如此,還不如咬牙打贏這一仗。
營中的新附軍士卒也是差不多的心理,沒人敢再叛。
宋軍的攻勢雖然猛烈,但與同軍相比則不值一提。
出身宋軍的士卒很清楚,就算他們臨陣投降了也不會得到信任,反會被宋軍逼著他們這些叛徒返身攻打同軍。
面對宋軍的進攻尚且有搏命的機會,面對同軍的炮火,想搏命都近不了身,傻子才會向他們投降。
而折可求一方的河東兵馬也很清楚要想驅逐甚至消滅侵略者,還河東路以安定,就得先打下眼前這三座簡陋的營寨。
這一戰對攻守雙方來說,都是被形勢所逼,不得不戰,不得不盡全力而戰。
雙方有來有往,打了整整一上午,在折可求部成功清理掉營寨前的部分拒馬,開始投入沖車、云梯等器械后,戰斗正式進入白熱化階段。
沙振部出城反擊時,折可求部河東兵馬的攻勢也達到了最高潮,賀權部大營甚至有少量宋軍攀上寨墻。
最危急時,賀權親臨一線,砍殺了兩名悍勇的宋軍。
見主將如此奮不顧身,原本有些膽怯的新附軍士卒也受到了鼓舞,盡皆拿出了拼命的精神。
就在河東兵馬與新附軍士殊死搏殺之時,同軍出城反擊的隆隆炮聲傳來,而威脅新附軍后路的鄜延路兵馬也退了回去,營中新附軍士氣由此大漲。
此消彼伏之下,攻寨的河東路兵馬壓力驟增,好不容易登上寨墻的兵士又被趕了下來。
見事不可為,折可求只能鳴金收兵,以待再戰。
攻城拔寨要么一波下,要么曠日持久,半天時間數波攻擊就拿下營寨的戰例反而少見。
這本是攻城戰的常態,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四次。
只要掌握戰場控制權,勝利肯定屬于攻擊方。
而眼前的營寨外圍防御設施已被拆除了大半,敵軍要是沒有其他反制手段的話,最遲到明天下午,河東路兵馬就能踏平三寨,并與鄜延路兵馬會合了。
所以,折可求并不急。
但被新附軍營寨阻隔的劉光世卻急了。
之前,其人擔心馬軍會有損失,投入沖擊出城守軍的兵力太少,稍遇小挫就退了回來,放任守軍出城列陣。
現在,等到敵人列好了陣,劉光世卻傻了眼。
徐澤起兵造反后,接連多次打敗了趙宋朝廷,成了宋軍的頭號敵人。
但雙方打的幾乎都是運動戰和攻城戰,以至于宋軍就沒有與同軍進行師級以上規模的野戰正面對決過。
前年初的朝城夜戰,劉光世的老子劉延慶倒是與牛皋做過一場。
可彼時乃是深夜,牛皋沒有攜帶大炮,直接捐甲沖陣,當場就把劉延慶打懵了。
是以,說來荒唐,雙方打了這么多仗,宋軍的中高階將領卻還不知道同軍的陣戰究竟有多厲害。
劉光世、姚古、折可求等人便是如此,沒有具體的案例可以參考,就只能以精銳宋軍列陣之后的攻防能力進行上浮,預估同軍的作戰能力和作戰方式。
現在,劉光世終于見到了同軍師一級的大陣,卻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刮子。
敵軍的大陣太嚴整了,而且在運動中還能保持基本隊形。
劉光世出身將門,從小就受過很好的軍事常識教育,眼光非常毒辣,僅憑敵人的的隊形,就得出了本部人馬與其對射肯定占不到便宜的結論。
而且,出城的同軍還攜帶了大炮。
劉光世雖然不清楚這些大炮的具體射程,但剛才的城墻上的大炮打擊馬軍時已經顯露了冰山一角。
可以肯定的是,同軍大炮的射程絕對超過宋軍的弓弩。
如此一來,鄜延路兵馬便尷尬了。
若是站在原地不動,就會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面。
可要是向同軍發起沖鋒,隊形散亂之下,本方的傷亡就大了去。
其實,劉光世很清楚本部有人數優勢,又有快速機動沖擊力強的馬軍,真要不怕傷亡沖上去,未必就不能打敗眼前這支人馬。
甚至,繼續攻下清源縣的可能性也有。
可問題是,鄜延路西軍為什么要為河東路的利益付出難以承受的巨大傷亡?
就算劉光世自己愿意,其人麾下的將士也肯定不會愿意。
不然的話,之前出擊的五百馬軍也不會才被打死十三個人就倉惶退了回來。
更何況,這只是同軍的一支人馬,鬼知道他們在城中還有多少兵力。
雙方正打得不可開交時,城中再殺出更多的同軍怎么辦?
一番慎重考慮后,劉光世選擇了后退,并一直退到己方營寨前,以與清源縣城拉開距離。
若是對方還不知好歹窮追不舍,其人也就只有硬著頭皮與其做一陣了。
好在出城的同軍不敢追來,但也沒有退回去,轉而支援新附軍修復城防設施。
見此情形,折可求也只能將兵馬撤回營中,準備讓將士們吃完午飯,再決定今日要不要繼續攻城。
清源縣城東北面,姚古饒有興趣地看著出城的同軍。
“希晏(姚平仲表字),你覺得他們是要干啥?”
“莫不是想趕走咱們?”
“哈哈哈。”
姚古被養子的話逗笑了,己方在這邊的人馬近兩萬,并分據三處占著有利地形,對方還不到五千人,若真這樣送上來硬碰硬,倒是好事了。
可惜,同軍的統兵官沒這么蠢,列隊后就不再上前。
姚古也是識貨的,從對方的列陣速度和陣型嚴密程度,很快就得出了這是一支遠比自己麾下更要精銳的兵馬。
“希晏,給你多少人,有信心打敗他們?”
姚平仲也看出了出城同軍的不好對付,但其人年輕氣盛,卻是根本沒有怕處。
“若是他們就這樣賴在城墻下,要打敗他們,怕是得咱們這些人全部壓上,但只要能把他們誘出來,有大人壓陣,給小子三千馬軍就能沖垮他們。”
“好!”
宋軍面對同軍無一勝績,早被打出了心理陰影。
姚古老于用兵,自然清楚這一點,并一直在想辦法解決。
其人今日大早就提拔了今年才以武勇應募從軍的王德為押官,并通告全軍,以宣揚只要敢戰就可以戰勝同軍的常識。
而他與姚平仲的講話,也是為了鼓舞身邊將校的士氣。
畢竟,同軍進攻河東路的主帥李逵行事古怪,完全不按常理出招,讓人摸不到頭腦,萬一這些出城的同軍真要沖擊本方軍陣,也只能硬著頭皮打一場了。
就在折可求、劉光世、姚古等人各自猜測著同軍的古怪舉動時,被折可求安排留守開生山營地的知晉寧軍事羅稱終于知道了敵軍古怪在哪里。
“快!趕緊去通知折帥,敵軍襲營了!”
敵軍繞道從山后出現就直奔營寨而來,行動異常果決,羅稱一邊派人向折可求告急,一面急忙收攏還在營寨外施工的人并組織兵馬上寨墻防守。
營寨外的工匠堪堪回到寨中,同軍就沖到了弓弩射程距離以外。
帶人偷襲開生山宋軍營寨的同軍將領是秦明,其人清楚此戰的關鍵是搶時間,到達寨前絲毫不做停留直接破寨。
開生山營寨的任務是為了保證大軍后路,羅稱扎營后就一直在制作拒馬和鹿角加固營寨,防御并不差。
但其地雖也險要,卻遠不及大石口,臨時性的土木營寨也沒法和磚石結構的永久性關城相提并論。
在秦明親自壓陣,以鐵甲、大盾配合臼炮、炸藥包、猛火油并不計傷亡的猛烈攻擊下,這座被折可求寄予厚望的后路營寨很快就被打開了缺口。
羅稱誓死不降,親率守軍欲要堵住缺口,死在了同軍的手雷之下。
整個攻寨過程不到一炷香功夫,同軍卻付出了近三百人的傷亡,以同宋兩軍的巨大戰力差距而言,戰況可謂極其激烈。
但秦明部的犧牲是值得的,羅稱派出的告急信使還沒跑到折可求大營,同軍便攻破了開生山營寨。
其實,不用信使報告,開生山方向又是煙火又是爆炸聲,明顯是遭受了襲擊,僅隔幾里的折可求早就看到了,并立即組織了五千人回援。
而正在修復新附軍營寨的沙振也通過望遠鏡看到了秦明發出的煙火信號,其人當即命令新附軍出營列陣。
后路被斷本就人心不穩的河東路兵馬見到敵軍主動出擊,當即亂作一團。
見大勢已去,折可求不敢再遲疑,立即命韓權領三千府州精銳出營反擊,以掩護主力撤退。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韓權部剛剛出營,一直被壓著打憋了一肚子火的新附軍就猛撲過來,而兩軍接陣前的炮擊則直接打崩了府州兵好不容易聚起的士氣,頓時潰敗。
自早至日中,勝負相當,而宋師等各據地分守。至日中,金人兵忽自可求寨后開生山而出,劫其家計寨。劉光世望風而奔,可求乃饋,羅稱、韓權死于陣。
自是,河外兵將十喪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