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燕京后,大名府的同舟社總部便在社首的命令下,啟動分批搬遷計劃。
監曹曹首孫石是首批到達燕京的部曹官員,其人剛到燕京,便被徐澤喊來問話。
“石頭,南邊這段時間有哪些情況?”
孫石顯然早有準備,當即拿出一個小冊子交給徐澤。
小冊子上零零碎碎記錄了不少東西,近期的消息主要有四條。
其一,知大名府事詹度有上表勸進之意,又擔心會打亂社首的計劃,曾私下找孫石以言語試探;
其二,河北、京東大族北遷置地熱情突然高漲,為爭北上“指標”和分配好地,有人托關系找戶曹曹首朱武,朱武拒見;
其三,列入第二批搬遷的教曹和書院尚未正式啟動,就有不少河北、京東士子詢問能否隨書院到燕京旁聽,還有士子詢問同舟社何時再開恩科;
其四,梁子美身體不適,其長子朝請大夫梁嚴祖以照顧老父為名辭官,被梁子美驅逐出家門。
“呵呵,這些家伙們的嗅覺倒真是靈敏啊。”
這四條信息的“主角”是不同的人,所列之事有公有私,但都是圍繞一件事情:
同舟社北伐即將大功告成,徐澤取代趙氏坐天下之勢已成,想要政治投機就必須抓住這最后的絕佳機會了。
只是,有的人做得巧妙,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有的人卻做得太粗糙急切,有些上不了臺面而已。
人性趨利,自古如此。
指望這些“聰明人”老老實實聽從安排,不琢磨人而專心琢磨事,是不現實的。
以詹度的異常表現為例。
其人并非徐澤的嫡系,由出任邊地的知真定府事改為知北京大名府事,算是升遷。
但詹度應該很清楚,真定府直面蔚州和趙宋河東兩面,位置極其重要,必須用同舟社放心之人。
而其人被調到大名府,也是因為同舟社總部在大名,好將他放在總部眼皮底下架起來。
現在總部即將遷徙至燕京,形勢再次發生變化。
詹度之職位不僅敏感,還遠離燕京的同舟社總部,卻靠近東京的趙宋朝廷。
其人有意上表勸進,主要還是表明自己絕于趙宋而一心只為同舟社做事的態度。
其實,不止詹度,拿下燕京后,軍中將校就已經在討論此事了,被徐澤壓下。
詹度懂得明哲保身,清楚以其人在同舟社的地位,絕對不能搶此等“頭功”,才會先私下試探社首鐵桿嫡系孫石的意見。
同舟社發展到了如今這一步,建國已是必然。
徐澤也不是做事扭捏的人,該即位時自會即位。
但現在南京道剛取,尚未完全安定,這事還要再往后推一推。
勸進是為人臣子者表忠心撿功勞的絕佳時機,但也不能亂勸。
哪些人能上表,哪些人不能上表,能上表的人又該以什么樣的順序上表,都有不成文的“規矩”。
同舟社發展到了現在這一步,已經很少有具體事務必須徐澤這個社首親力親為了。
其人的主要精力用在制定規則和戰略,考察選拔維護規則和執行戰略的人選上。
勸進是此時建國前必走的形式之一,也可以是徐澤考察治下有效手段。
“好吧,這些事我已經知道了,燕京與之罘、平南、諸城和大名等地的情況都不同,我們以后一段時間要立足于此,你要抓緊時間將監曹的相關職司完善起來。”
孫石點頭,退下,徐澤又命林完喊來外曹曹首王四。
因為外曹的很多業務和軍事情報有關,所以王四直接隨大軍行動,比孫石到燕京的時間更早。
其人在社首傳喚之前,正處理完開封府剛報上了的情報。
一進官廳,王四就立即揀重點說匯報。
“開封城中已經傳開了同舟社北伐底定燕京的消息,民間熱情極高,但朝廷的表現異常冷淡,我估計王黼堅持不了多久。”
“這廝心思重啊!”
拿下燕京后,徐澤就立即向趙宋朝廷報了捷,并命外曹在開封展開宣傳。
其目的當然不是請功討賞,而是為了同舟社下步的戰略鋪開宣傳。
至于趙宋君臣的矛盾心理,也很好理解。
同舟社北伐成功固然是好事,開封軍民至少不用再擔心北虜會隨時南下了。
但徐澤全取燕云,一血趙宋百年之恥,便獲得了巨大的政治聲望。
只要稍加運作,即可蓋過得位不正的趙氏,獲得“大義”名分。
東京城中的趙官家之所以能在禍害天下這么久后,還可以賴在龍椅上,靠得是虛無縹緲的“大義”。
現在,連“大義”都快沒了。
該怎么辦,趕緊禪讓么?
所以,站在教主道君皇帝的角度,平心靜氣地接受同舟社北伐成功的事實是不可能的。
但趙宋朝廷不是趙官家一個人的朝廷,徐澤大勢已成,別有心思的大臣肯定大有人在,面對同軍攻下燕京的消息,不應該表現這么冷淡才對。
朝廷異常反應的背后,最大的可能是王黼可能已經失勢,或者,其人又與趙佶勾搭在一起了。
徐澤其實不太關心趙宋朝廷對北伐成功的反應,也不怎么關心王黼的命運。
他要的只是在北伐的關鍵時刻,趙宋別拖自己的后腿就行。
現在,同舟社已經在燕京站穩腳跟,王黼也不是自己的親信,雙方當初的合作也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趙佶既然想鬧,就讓他鬧吧。
等得就是你們鬧!
放下趙宋朝廷之事,徐澤又問起遼國朝廷的處理情況。
“遼國遺臣的分化、滲透怎樣了?”
“計劃比較順利,遼人安心了不少,很多人怕去見天祚帝,主動賣身投靠,我不敢收太多,只安插了三個釘子。”
“嗯!”
徐澤點點頭,認可了王四的想法。
李處溫、蕭德妃率眾投降后,經過甄別,同舟社吸收了一批愿意做事的遼國舊臣,又整編了部分遼軍。
但剩余的遼軍、宗室、特權貴族和百官還有近兩千人。
除了軍隊,其余全部被集中看管并強制勞動。
這些人初時不知道自己會面對怎樣的命運,還老實了幾天。
但日復一日的勞作不是這些貴人受得了的,見同舟社講規矩后,便有人開始挑事,軟磨硬抗同舟社的改造行動。
徐澤自不會心軟,下令殺了兩批不服管教的北遼遺臣后,剩余的人員才真正老實下來。
王四見社首沒有疑義,乃問道:
“耶律淳是不是該下葬了?”
“可以。”
當日,耶律淳剛剛咽氣,尸骨未寒,同舟社的前鋒就打到了燕京城下。
慌亂中,遼國百官只顧著投降新主子,自然沒有人也沒有時間將耶律淳下葬。
徐澤進城后,急于穩定城中秩序,也沒時間處理這位篡逆的后事。
其人只是受降后,應蕭德妃的乞求,派人給耶律淳打制了一副棺槨。
并在城中選擇了一處絕戶民房,作為其人的停靈處。
契丹人建國后,主動接受漢人禮儀,又融入了很多佛教的規則。
人死之后,也是要遵守“齋七”之習俗的。
但遼國已滅,同舟社諸事繁雜,為耶律淳守靈的只有蕭德妃和太監、宮女各兩名。
自不能真遵照俗禮,搞什么每日哭拜,早晚供祭,每隔就七日作一次佛事,一直等到“七七”四十九日再除靈 蕭德妃主動請求“次七”之后便擇日將耶律淳下葬,以入土為安。
耶律淳曾經一度被遼人當作中興大遼的希望,為他謀立篡位而搖旗吶喊,甚至慷慨赴死的遼地豪杰不計其數。
但實際上,其人不過是面對大遼無可挽回的山河日下之勢,遼人集體幻想出來的虛假英雄而已。
耶律淳篡位前,曾受天祚帝之命都統諸軍對抗金國。
其人到達前線后,卻長期頓兵不前,不僅沒有尺寸之功,還一手制造了怨軍嘩變。
面對社稷覆亡的危難,耶律淳倒是挺身而出,擔起了國人對其期待的責任。
但其人篡位后,對內不能團結統合朝野力量,對外也沒打贏反侵略的戰爭,自己還荒唐地死于兵敗后的驚嚇。
這樣的無能之輩,最大的價值,也就是充當凝聚部分遼人之心的旗幟。
而隨著同舟社接管燕京后的一系列管理措施落地,這個所謂的“人心”,也只剩下了總數千余人的天錫親衛、遼室宗親和朝廷百官了。
實際上,這中間還有相當一部分人厭倦了擔驚受怕的逃亡生活,只想安定下來。
見識了同舟社帶來的秩序后,這些人也很想向徐澤效忠,留下來為同舟社做貢獻,只是徐社首不愿意接收罷了。
說白了,人死如燈滅,作為亡國的偽帝,耶律淳的后事再怎么草率,都沒人敢嚼亂舌頭。
無論是徐澤對失敗者的“寬容”,還是蕭德妃為了亡夫的含垢忍辱,都是為了在世之人的利益。
蕭德妃是為了保住大遼宗室,徐澤則是為了盡快安定燕地人心。
二者逢場作戲,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
但為耶律淳下葬,卻不是蕭德妃一個女子能操持的,徐澤想了想,補充道:
“這事不宜由耶律大石牽頭,就讓耶律定(天祚帝的兒子)主持吧,你去跟他說。”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