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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和七年,同舟社曾挾大敗高麗并與其建立同盟之威,逼迫金國也簽訂了一系列“平等互利盟約”。
其中,就有關于日后兩方勢力征服遼國的協調機制。
雙方約定,彼此通過軍事和外交手段取得的遼國領土,應當及時知會另一方,以避免糾紛。
石秀問出這個問題,乃是依據當年的盟約,并沒有什么不妥。
完顏蒲家奴為人實誠歸實誠,卻不是傻子。
遼帝耶律延禧逃了,燕京的遼國小朝廷也被滅了,現在的遼國任人宰割。
這么大的一塊肥肉,就算金國自己吃不下,也不能容忍同舟社吃著碗里看著鍋里。
對方軍情不透明的情況下,他哪里會主動暴露本方的具體部署。
現在說錯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成為日后同舟社見縫插針搶地盤的借口。
“西京道的具體軍情還沒有傳回來,但中京道全境已經被我們拿下了。”
完顏蒲家奴的言外之意,是中京道你們別來,西京道咱們各憑本事。
但其人的話說得很有沒底氣,自然逃不過石秀的觀察。
“昊勃極烈當知道,貴國出兵中京道之前一個月內,同舟社海軍曾攻擊過遼國沿海州縣,遼人在中京道的兵馬因此被打亂,貴部才能順利拿下中京道。”
石秀只談同舟社對滅遼戰爭的貢獻,并沒有拆穿完顏蒲家奴的謊言。
但其人的話似是要追究金軍占了同軍的便宜,讓后者頗有些尷尬。
金軍去年底進入中京道后,便如入無人之境,五天連下四州一京。
進軍如此順利,確實跟遼軍戰前被同舟社打亂部署有很大的關系。
更關鍵的是,石秀這話中也透著威脅,海軍能襲擾遼人,也能襲擾金人。
金國君臣并不是到現在才知道同舟社能輕易攻擊沿海州縣,早在幾年前,他們在遼陽府就已經吃夠了有海無防的苦頭。
完顏阿骨打對此有很深的顧慮,其人特意在詔書中叮囑都統完顏斜也不要攻取沿海諸州縣,以避免陷入處處都遭受同舟社打擊的被動局面。
即便如此,外交場合,場面話也不能落了下風。
“石副司首,話不能這么說,我軍之前連續擊敗遼軍,已經把遼國打殘了。現在又追擊遼帝進入西京道,讓耶律延禧不敢回來,要是沒有我們,你們哪有機會攻打燕京?”
涉及到雙方的具體利益,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種事扯起來就沒完。
石秀也沒想跟完顏蒲家奴扯皮,他只需要表明本方的態度,為同舟社贏得戰略上的主動權,埋下同軍介入中京道的借口即可。
而且,雙方疆界劃分和利益重新分配的大事,蒲家奴也作不了主。
其人還是得找完顏阿骨打談,并且,最終要靠實力說話。
“好教昊勃極烈知道,我海軍一直在沿海游弋,并即將展開登陸作戰,若是城池已被貴國占領,我軍自然不會再取;反過來,若是某地納入同舟社治下,也望昊勃極烈約束好部屬,不要枉其戰端。”
遼國雖大,靠海的卻只有東京道、中京道和南京道的部分州縣。
東京道早就被金國和同舟社瓜分干凈,金國雖然在遼陽府取得了出海口,但在同舟社強大的海軍威脅下,有出海口還不如沒有。
南京道已經被同舟社劃為勢力范圍,靠中京留守司的有限兵力,防守同軍北上都非常吃緊,更不敢去招惹同舟社;
石秀話中之意,明顯是針對中京道,完顏蒲家奴卻只能裝糊涂。
“這是自然,我大金國向來是守約,也希望你們能守約。”
該談的事情基本談妥,再要談的內容,也只能讓皇帝親自談了。
完顏蒲家奴當即命人待石秀到館舍中休息,他還要安排護送的人員,并給完顏阿骨打寫信,以提出自己的建議。
金遼戰爭打響后,金軍的兵力一直都沒有充足過。
別看這一次金國舉國動員,有四萬多的大軍,但遼陽府留了一萬不能動,完顏斜也又帶走了兩萬人去追擊遼帝。
剩下的僅有一萬多,素質本就趕不上斜也帶走的精銳兵馬,還散落在廣闊的中京道和上京道。
這樣的布局,面對不敢反擊的遼人當然沒問題,但面對像泥鰍一樣喜歡到處打洞的同舟社,那便是遍地漏洞了。
萬一徐澤對中京道有什么想法,麻煩可就大了。
其實,中京和上京各地還有一些正在接受整編的投降遼軍。
但這些人沒得一年半載,根本沒法用。
用他們來守城,怕是看到敵人就開城投降。
同舟社比預料中快了太多拿下燕京,頓時讓分兵的金軍陷入了被動。
要了解金軍的被動,首先要了解金國的國土現狀。
實際上,金國并沒有拿下中京道全部州縣。
西面的城池較少,都已拿下,但在炭山以東的寬闊草原上,金人對游牧民的控制力還非常有限。
而在東面,金軍則止步于利州、潭州一線。
再向東,建州、興中府、川州、安德州等地還沒有被金軍拿下,更別提遼西走廊一線的沿海諸州了。
其實,上京道的情況更嚴重。
金國攻下的臨潢府只在上京道東南角,西北大片的區域都沒有納入掌控。
不算人口,僅從地域上看,金國在上京道的控制區,還不到實際行政區域的五分之一。
甚至,女直人的傳統勢力范圍東京道,也沒有完全納入金國的直接統治。
鐵驪王府以北的廣大區域,并不屬于金國直轄。
其中一部分是羈縻部族,還有一些偏遠部族,連羈縻都不是。
正全力向西南擴張的金國,也沒多余的精力和兵力,去征服這些比生女直人還窮還野蠻的部族。
之所以會出現各地還有大半土地都沒有納入控制,就倉促派大軍奔襲千里追擊遼帝的情況,乃是基于金國國情的無奈選擇。
女直人起于蠻部,起兵后,雖然對遼國屢戰屢勝,土地和人口不斷擴充。
但因為主體種族人口稀少,而且政治文化上的極端落后,使得金國對新占領區的消化和治理非常粗糙,實在沒辦法做到如同舟社這般從容。
其擴張政策從起兵時開始起算,大略經歷了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起兵之初,金遼雙方的戰爭潛力極不對稱,金國迫切需要大量的人口充實弱小的國力。
雙方的戰爭多發生在女直人傳統勢力周邊,新征服的土地上有大量的遼系女直部落和渤海人村落。
此階段,金國每打下一地,便區分不同種族實施差別化政策。
對契丹人和他們的忠實走狗奚人,金軍采取趕盡殺絕的政策,多次制造屠城事件。
只有殺夠了人,才能震懾敵對勢力,并徹底斷絕心思各異的生女直各部之退路。
并通過屠殺處于遼國社會上層的契丹人和奚人,獲取政權擴張期急需的社會財富。
對遼系女直人和渤海人的策略,則是打感情牌。
完顏阿骨打親自下場,宣揚女直、渤海兩百年前是一家。
由此,才將這些親金部族編入猛安謀克,以快速擴充軍隊。
對漢人、高麗人等拉不上關系的種族,金軍的做法就是直接擄為生口,驅使他們耕種和務工,替換女直人專心打仗,以增加金國的戰爭潛力;
第二階段,金國的基本盤擴大,并由防御轉為進攻。
再征服的土地上,極少有遼系女直和渤海人,第一階段的消化政策已經跟不上形勢的發展了。
完顏阿骨打等女直人精英也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看到了直接擄掠生口的做法弊大于利,轉而限制和打擊私掠生口的行為。
除了通過戰爭有計劃的獲取生口外,金國對新占領區的人口消化主要是兩點做法。
一是遷徙部分人口至金源內地建村安置,以進一步充實基本盤,并削弱新占領區的戰爭潛力,防止反叛。
二是任用官員治理新占領區,組織該地剩余的人口恢復生產,以為金國繼續擴張提供錢糧支持。
這時,便出現了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
這些官員從哪里來?
女直人落后歸落后,其實也有諸如完顏撒改、完顏希尹這樣懂得治政的人才。
但這樣的人才畢竟太少,而且基本靠天收,完全跟不上國家擴張的步伐。
所以,金國這幾年新取得的城池,絕大部分就任的官員實際上還是遼國那一批。
為了防止這些人不盡心履職,或是私通外敵,金國朝廷還規定外任的官員,其家屬必須在金源內地安置。
但是,遼國遺留的官員要是真的很好用,也不會被金國打得亡國了。
而且,金源內地本就苦寒,承載的人口總量相當有限,一味內遷也不是辦法。
去年,完顏阿骨打便派遣蒲家奴和宗雄把內地猛安謀克的百姓分出一萬戶,外遷到泰州定居。
隨著滅遼戰爭正式啟動,金國的擴張速度急劇加快,第二階段的擴張政策也跟不上形勢的發展了。
如何在龐大的新占領區建立穩固的統治,是完顏阿骨打等女直當代英杰們必須優先考慮的問題,其優先級甚至要超過打贏和遼國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