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
同舟社大軍占領良鄉縣,并在在桑干河西面立營,準備強渡大河的消息早已經到了城中,北遼君臣很快就達成了共識。
雖然知兵的蕭干、耶律大石等人都搞不懂敵人的想法,不明白徐澤為什么要選擇離燕京城這么近的地方,在大遼兵馬的眼皮子底下強渡大河。
但徐澤既然出了招,逼得大遼避無可避,只能在他選定的戰場決戰,就由不得北遼君臣再作任何猶豫了。
毫無疑問,關系北遼政權存續的關鍵一戰只能在桑干河東岸的戰場,且必須全力以赴,不能有任何保留。
打敗敵軍的最佳時機只能是其強渡桑干河前后不能接應之時,早了不行,晚了更不行。
只完成半渡的軍隊最脆弱,最容易混亂,也最有利于遼國的騎兵戰術發揮。
這種情況下都不能擊敗他們,大遼就不可能有任何機會了。
一旦讓敵軍順利渡河,即便攻打敵軍的遼軍能退回燕京城中,但兩地相距僅僅四十里路程,完全不夠城中調整防務部署。
很明顯,阻止不了同軍從這里渡河,燕京城就提前宣告陷落。
若是天祚帝在城中主持防務,打不贏還可以轉進,但剛剛篡位的天錫帝得位本來就不正,只能堅守。
君臣統一思想后,耶律淳就立即下詔,進行全民動員。
大遼到了到了社稷覆亡的最危急時刻,不論契丹人、奚人,還是漢人;不論宗室、平民,還是僧侶,不論農夫、工匠,還是商旅…
燕京城中每一個不想做亡國奴的青壯都要拿起武器,捍衛兩百年國祚的大遼,與趁火打劫的南朝侵略者進行不死不休的戰斗。
遼國動亂多年,處在后方的燕京城之前并沒有遭受戰火摧殘,但持續的戰爭,對民力的消耗是全域性的,燕京也不可能幸免。
如今的燕京城,比起九年前徐澤率商隊到達時凋敝了不少,城中人口剩二十余萬,但各地入城避亂的青壯不少。
在皇帝詔令和宗室國族的模范帶頭下,城中百姓紛紛應征,竟然征得了驚人的四萬一千多兵馬。
加上蕭干和耶律大石掌控的兩萬四千大軍,共計六萬五千多人。
臨時征集的民軍,四萬一千人全部拿著五花八門的“武器”。
扛著鋤頭的,原本的身份應該是本分的農夫;
手提鐵錘的,是昨日還連夜加班為軍隊打制刀槍的鐵匠;
肩背獵弓的,本是到可以遠離這場大戰的山中獵戶;
以布包頭,穿著僧袍的,自然是享受了大遼供奉多年的僧人;
社稷覆亡在即,沒有任何人能置身事外。
一些半大的孩子也站在人群之中,手持比自己還要高半頭的木棒,緊張地聽著一些老兵講述宋人的貪婪和懦弱;
還有白發蒼蒼的老者,熟練地挽起軟弓,向質疑其身體狀況的年輕人演示自己早年的武勇;
既然孱弱的南朝不講道義,趁著遼國危難時入侵,想要高傲的遼人做他們的奴仆,那就給他們一點顏色,讓這幫無信無義的侵略者嘗一嘗遼人不屈的怒火。
這一刻,他們不再是契丹人、奚人、渤海人和漢人,也不再是農人、匠人、獵人和僧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遼人。
在國滅的巨大危機下,內部矛盾重重的遼國軍民終于空前團結起來。
所有不想做亡國奴遼人團結起來,打退侵略者,不死不休!
天錫帝耶律淳自知此戰必須全力以赴,只在城中留下了兩千維持秩序防止敵軍偷城的兵馬。
因兵力不夠,其人還命軍隊暫時封閉了六個城門,只保留西面顯西、清晉兩門以供大軍出入。
其余動員起來的遼人則被官府以坊市里閭為單位編伍,迅速組織起來,開赴前線。
桑干河東岸,全民動員的遼人組成了一個倒三角結構的聯營。
耶律大石領一萬五千人離河岸兩里,靠南扎營;
蕭干領七千騎兵同樣離河岸兩里,靠北扎營;
南北兩營相距二十里,彼此呼應。
只待敵軍渡河后,就交替沖擊,將正在半渡的同軍擊碎在岸邊。
其余四萬一千緊急動員的民軍又分為三部。
其中的兩部各九千名老弱,緊挨耶律大石和蕭干大軍營地東側立營,以壯聲威;
最大的一部兩萬人,這些人均是經過挑選,有一定戰力的民軍。
正對桑干河對岸的同軍營地,退后四里,背對玉河縣城立營。
為了防止大戰時有人后退逃跑,玉河縣的四個城門已經盡皆封死。
負責此戰的蕭干故意讓民軍正背城立營,并對準敵人的渡河點,讓他們承受敵軍的大部分火力,卻沒有靠這些人打退侵略者的想法,這顯然是不現實的。
蕭干只要這些民軍依托堅固的營寨和各類防御工事,抗住敵軍的正面沖擊一段時間就行,他們的主要作用是為南北兩部大營中騎兵沖擊敵軍創造時機。
另有三千民軍,順桑干河向北立營巡視,防止敵軍從上游偷渡。
必要時,還可以干擾同軍的渡河行動。
南北大營立好后,蕭干和耶律大石帶著少量護衛,檢查中間民軍大營立營情況。
打仗是死生大事,沒人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民軍雖然素質參差不齊,但做事極其認真,營寨外的防護設施已經有了初步的樣子,趕在同軍渡河前應該能完成布防。
隨即,蕭干和耶律大石又來到河岸邊,觀察對岸的同軍渡河準備情況。
桑干河的西岸約四里外,同舟社大軍也立起了大營。
昨日,岳飛重箭跨河殺人的事跡早已傳到蕭干和耶律大石的耳中,給了遼軍極大的震懾。
百年前,大遼南征趙宋,一直打到了大名府以南的澶州 結果,大遼統軍蕭撻凜自持武勇,率數十輕騎在澶州城下巡視敵情,被城上宋軍以伏駑射殺。
蕭撻凜之死致使遼軍士氣受挫,蕭太后為之輟朝五日。
而趙宋真宗趙恒又御駕親征,集中在澶州附近的數十萬大宋軍民見到皇帝,皆呼萬歲,聲聞數十里,氣勢百倍。
雙方士氣此消彼長,遼人認識到再打下去不會有好結果,才有了雙方和議,達成澶淵之盟的客觀條件。
蕭干與耶律大石身皆是有勇有謀之人,又肩負支撐社稷的重任,自然不會以身涉險,靠近河岸觀察敵情。
因為隔得太遠,看不真切,看不清同軍大營的情況。
但憑著敵軍大營上方炊煙形成的煙霧,也能看出其規模遠超東岸遼軍幾座大營中的任何一座。
大營前,河岸一線,已經成了一個繁忙的工地。
同軍在河岸西側南北各有一座小營,應該是防備遼軍夜間渡河襲擾所設。
岸邊,大量的民夫不斷運來木材,一些工匠則忙著將其制作成木筏、小船。
桑干河上游,還不斷有同軍士兵撐著編好的木筏,帶著捆扎在一起的木材,通過河流運到此處河段。
一些兵士站在岸邊,用撓鉤將這些木料和木筏勾到岸邊,再固定在一起。
制作木筏和小船的工匠雖多,但氣勢遠不及其身后夯土平整地面民夫。
用圓筐挑土或是簸箕端土的民夫多半悶不吭聲,但用鐵夯頭、石夯子或大拍板夯土的,則要喊著號子,以統一用力。
桑干河西岸熱鬧非常,高昂的號子聲甚至傳到西岸耶律大石和蕭干耳中,也極為清晰。
看這架勢,同舟社莫非是想在這里筑一城?
蕭干這些年打金人,打叛軍,打了很多仗,卻一直沒有和宋人交過手,實在看不懂對岸同軍的操作。
“大石,這徐澤究竟搞什么鬼?”
蕭干雖然官至北樞密使,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但其人骨子里仍是一個頑固的奚人。
他明知道耶律大石有表字,也以奚人的傳統習慣,稱呼對方的名字。
不過,經歷了這幾年的磨難后,耶律大石也大不同于早年。
其人身上的太祖耶律阿保機的血脈已經逐漸覺醒,舉手投足也越來越像一個游牧的契丹人了。
“我也不知道,這世上沒人能知道徐澤的想法。”
耶律大石嘴上說著不知道,心里卻在搜腸刮肚,將自己知道的徐澤所有情報反復對比,試圖從中找到同軍奇怪布局的蛛絲馬跡。
徐澤無論是命軍隊在河西岸筑城,還是頂著遼國大軍的沖擊,渡過流量并不小的桑干河,都大大超越了戰爭常識。
這個魔鬼究竟要做什么?!
一直想到腦仁疼,耶律大石都沒能想出徐澤的真實意圖。
大戰將起,其人作為統兵將帥,見到了敵人,卻還不知道對手的路數,這太讓人絕望了。
耶律大石尚未入仕就能得天祚帝賞識,科場還能高中狀元,其后任官更是治政有方,無疑是契丹人之中的佼佼者。
但其人這些年所有的不順仿佛都和徐澤有關。
只要攪和到徐澤,耶律大石就會把簡單的事情想得很復雜,把復雜的事情想得更復雜。
有時,甚至會出現魔怔狀態,想到一些不可思議的事。
其人突然想到一個可能,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徐澤會不會在這里故布疑陣,然后以輕騎繞道,偷襲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