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東路清州苑橋鎮外,同軍營地。
清晨的雨幕下,眾多布局規整的軍帳別具美感,仿若是破土而出的蘑菇,滿是春天的氣息。
當然,這是站在鎮上居戶的視角——如果他們在忙碌的生活之余,還有閑情雅致欣賞這一美景的話。
站在營中軍士和隨員的角度則是另一番感受,連綿不絕的春雨對行軍、立營是一個嚴峻的考驗,住在遍地泥濘的營地中也是極其糟糕的體驗。
但基本沒人叫苦,相對于隨時會死人的打仗,這本就是小兒科,更何況社首就在營中。
即便兩里外的苑橋鎮備好了房屋,但社首仍然堅持與所有人一同行軍,一樣吃食,一起住帳篷。
營寨大帳內,徐澤負手而立,望著帳外下了一夜仍沒有停歇的雨水,想著大名府大戰之后的事情。
趙宋朝廷在大名府之戰中極度窩囊的表現,導致戰爭結果大大超出了徐澤的預期。
也讓其人意識到必須加快征服天下的進程,由此修改了當初擬定的戰后只取河北東路和東平府的計劃,新計劃增加了河北西路。
但擁有八府十八州十軍總計百余縣的新占領區,卻不是底蘊尚且淺薄的同舟社能一口吃下的。
最大的問題是同舟社沒有這么多的后備官員同時替換新占領區的舊官僚。
若是只維持趙宋落后的治理模式,換一家一姓坐天下,當然不用考慮這些復雜的問題。
但要想革除百年積弊,讓不斷擴張的同舟社始終保持“先進性”,在這個問題上就不能有絲毫的將就。
而且,河北路的情況不一樣,再照搬京東東路的做法組織幾期官員輪訓也不現實。
從京東東路的實際情況來看,官員輪訓的效果確實有,但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以后,同舟社征服天下的步子會越邁越大,還會出現多面開花,同時推進的情況。
每占領一地就由社首親自組織該地官員輪訓顯然不可取,就算把徐澤分成兩半也做不到。
還有遍及河北兩路,實際兵額很少,編制卻很大的舊軍隊處理上,也不適合照搬京東東路集中整訓的做法。
再一個,春耕在即,各地人心思定,同舟社剛剛取得兩路的合法治理權,也不宜馬上大動干戈。
綜合以上因素,徐澤只對幾個重要府州做了調整,其他各地基本維持現狀。
他明確要求分置各地的下屬暫時以清剿潰兵匪盜、穩定治下人心為主,在摸清駐地實情之前,不要盲目推行社會改革。
至于他這個社首,也有任務。
將同舟社總部搬遷至大名府后,徐澤便帶著龐大的護衛和隨員團,開始“出巡”各地。
出巡當然不是游山玩水,更不是沒事瞎顯擺,徐澤此舉類似于秦始皇平定六國后的做法,有著明顯的政治目的。
此時不比后世資訊發達的時代,信息傳遞速度慢得令人發指。
一些偏遠城寨中的守軍戰后這么久,甚至還不知道之前差點就改朝換代的天大事。
所以,借出巡之機,彰顯武力,宣揚同舟社對河北東、西兩路的合法治理權,實地考察官員履職和地方治理情況,并手把手的傳授同舟社的治理理念就非常有必要。
徐澤選擇的首次出巡路線,是從大名府出發,沿黃河大堤,經銘州、冀州、河間府、至清州的宋、遼邊境,再轉而向西,巡察邊境各軍州。
將路線選在沿黃河大堤,也有其深入思考。
黃河因為流量大,泥沙多,河道容易淤積,改道、決堤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事,華夏文明的多次興與衰都和這條母親河的變遷息息相關。
自趙宋立國以前,黃河就有泛濫之勢,每隔兩到三年就要決溢一次。
不過,初時的決溢相對而言也多不是大災,造成的危害尚在可承受范圍內。
趙宋三易回河的來回折騰才讓黃河真正失去約束,變得狂暴異常,動輒造成數以萬計甚至百萬計死傷的大洪災。
徐澤沒狂妄到以為憑借現在同舟社的實力就能治理黃河,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暫時治理不了卻不代表什么事都不做,逐步建立全流域洪峰數據庫,加固易潰堤段,疏通分洪溝渠,建立應急避難機制等等,可做的事多了。
總之,同舟社治下,即便真是天災,也要把百姓的傷亡和損失降到最低。
出于對趙宋基層行政能力的嚴重不信任,徐澤認為很有必要現地考察,摸清實情。
這一路巡來,還真讓他發現了不少重大隱患。
在恩州清河埽和冀州信都埽,徐澤就發現了兩處被河水侵蝕嚴重的堤壩。
實際上,這兩處河堤去年就先后出現了險情,巡堤的廂軍兵士也報了上去。
州、縣官員不敢隱瞞,層層上報,到了朝廷卻杳無音訊。
原因也很簡單:沒錢。
趙宋雖然行政效率低下,但做事卻極講究成本支出。
每年治河、護堤的錢款都有定額,不可能哪個州縣隨便打個報告,說我這里XX埽河段有潰堤風險,朝廷就馬上撥錢給你。
三易回河后,黃河幾乎每一兩年就要潰堤一次。
此處不潰就是彼處潰,治了上一埽,還有下一埽,處處都治,哪有那么多的錢和人力?
最終的結果就是朝廷基本放棄了修堤護壩,把人力物力放在洪峰過后的堵塞決口上。
至于潰堤造成的百姓流離和傷亡,天災莫怨朝廷!
“社首。”
披著蓑衣的安道全走了過來,打斷了徐澤的沉思,他來向社首澤匯報傷病情況。
人吃五谷雜糧,每天風里來雨里去,難免有人會生病。
這可是患場小感冒都有極大可能要人性命的落后時代,軍隊集中居住,更容易爆發疾疫,防疫工作是重中之重。
因此,徐澤要求建立傷病日報告制度。
醫官必須每日統計匯總傷病情況,以供統帥決策之用。
“今天又多了四名發燒的隨員,我已經將他們都隔離起來了,另有三人昨日病愈,再觀察一日,便可以放回。”
“趙楷情況怎樣?”
趙佶最寵愛的兒子趙楷深感大宋軍隊羸弱,誠意到強大的同軍中學習取經。
咳咳!
實際情況是根據之前雙方達成的協議,趙宋需要分期向河北路轉運各類物資。
在所有物資到位之前,趙楷需要留下來做“聯絡人”,而徐澤則有義務教育“喜愛軍旅”的鄆王殿下熟悉軍旅生活,了解民間疾苦,并督促他的學習(寫軍旅詩)。
“好了不少,最多兩天就能痊愈,昨日還寫了一首小詞,托我交給社首。”
徐澤接過安道全遞來的紙片,只見上面瘦勁的字體寫著: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白溝河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雨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東京無此聲。
“呵呵,這才多長時間,就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