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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接五代的趙宋基本盤在中原和關中地區,北伐燕云失敗,兼夏人立國后的持續戰爭,使得失去山川之險離邊境過近的核心地帶常年受到夏、遼兩國嚴重威脅。
為此,趙宋不得不在西、北兩面常年駐守重兵,甚至不惜改黃河之流向,也要以水阻敵。
屯兵是要耗費錢糧的,而且需要巨量的錢糧。
傳統的中原和關中產糧重地卻因為御敵的需要,大量修建堰塘、烽堡等設施,加上水土流失,黃河泛濫等原因,農業基礎持續衰退,根本不能滿足屯兵所需。
如此一來,這些錢糧就只能來自江南、蜀地等大宋立國后的“新征服地區”。
百余年以來,趙宋不斷在江南地區吸血,國家的重心卻始終在西、北兩面,由此積累了深重的社會矛盾。
趙宋自仁宗朝就開始的“黨爭”,其實根本就沒有嚴格意義上的“黨”,自始至終都是利益之爭。
表面是“新黨”與“舊黨”之爭,深層次卻是“南黨”與“北黨”對朝政話語權的爭奪。
一方面是通過黨爭勝利,江南各地出身的士子占據了朝堂越來越多的位置;另一方面則是壓榨江南以補西、北的基本國策百余年未變,且愈來愈烈。
面對這種矛盾,江南的地主士紳階層越來越不滿足現狀,要么爭取賦稅上削減,要么進一步增加朝堂話語權。
或者,二者兼得。
因此,以“申天討,誅朱勔”為旗幟,旨在實現江南獨立的方臘叛亂行動,并未遭到兩浙路地主階層的對抗。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們還默許、掩護方臘的胡搞,借此發出“江南的聲音”。
不然的話,兩浙路各州縣的官兵就算再孱弱,隨便來幾家大地主毀家紓難,拿出部分錢財招募民壯,還能讓剛剛起事的賊人進展這么順利?
兩浙地主階層雖然默許方臘的叛亂,但也同樣不看好這個土包子的前景,或者說,方臘本來就是被他們利用來與朝廷討價還價的猴子。
方臘建立政權,設官置吏后,自然也下過“求賢令”,但根本就沒有些精英人才投靠,這些人全在看戲。
不僅是看戲,還是冷臉看戲,連鼓掌喝彩都欠奉。
就在五天前,西路軍王寅遣休寧籍部將俞道安攻破休寧縣城。
守城不退的知休寧縣事麴嗣復被俘后一直大罵“反賊”,只求速死。
麴嗣復是兩浙地區少有的“好官”,其人為政清廉,到任休寧后,做了不少實事,就連方臘也知道他的名聲,要求俞道安務必勸降此人。
對賊軍的勸降,麴嗣復不為動搖,反招降俞道安。
“麴某食朝廷俸祿,落入反賊之手,有死而已。老夫倒要勸你們一句——自古謀反豈能長久?你等當去逆從順,歸附朝廷,怎么反逼我從賊呢”
俞道安也不為之惱,見招拆招。
“官府逼得我們活不下去了,自古以來,官逼民反,你難道不知這句話嗎”
麴嗣復為官不貪不占,可以問心無愧,但朝廷對江南的禍害他卻沒法掩耳盜鈴,在鐵的事實面前,其人自知說不過俞道安,索性閉上了眼睛。
“廢話少說,要殺要剮,隨便吧!”
俞道安之前得了方臘的命令,不敢對麴嗣復用強,更怕其人死在自己手里,只能說了一番義軍不濫殺的話,便將他給放了。
這一情況報到彼時正在進攻富陽縣的方臘處,其人立即將俞道安義釋麴嗣復之事被拿出來大肆宣揚,以示自己舉義軍誅朱勔,只殺貪官,不害好人。
效果——
就是沒效果。
麴嗣復跑到歙州北面的宣州旌德縣后,就停了下來,鼓動當地百姓聯村對抗賊人。
而方臘取得這么多城池,卻始終得不到精英文人的投靠,手中沒有行政人才,既無法深入發動百姓,也沒法對取得的城池有效管理。
“義軍”取得杭州后,所有的士紳依然冷臉看戲。
經營明教多年,方臘當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
這種得不到人才的現狀必須盡快改變,不然的話,攤子越大,問題越多,持續下去,他的大業隨時都有崩盤的危險。
對未來的焦慮讓方臘失去了耐心和冷靜,剮殺陳建、陳光二人就是其人對兩浙官吏、士紳的宣言——
施王道你們不配合,那就別怪我行霸道!
陳建、陳光被剮后,方臘又借口城中部分士紳與朱勔勾結,禍害鄉里,主持對他們的惡性進行清算。
可惜,其人高估了自己的組織能力,又低估了“義軍”的盲目性。
前朝聞人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時,曾夸“知君暗數江南郡,除卻馀杭盡不如”,到本朝杭州更是繁華。
從蘭溪山中的出來的“義軍”本就軍紀不立,又被錢塘縣的繁華所迷,進城后已經發生了不少惡性案件。
圣公對部分士紳政治清算的決定,很快就變成了對有錢人家的搶劫,隨后,又因為遇到反抗而變成殺人奪財。
方臘很快便發現了不對勁,但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沒辦法控制被錢財和殺戮欲望支配的部下了。
事已至此,其人索性下令屠城。
至少,他作為統帥,還能通過有組織的屠城,“合法”拿到部分錢財,以用于下步的施政。
連續六日的縱火屠城中,錢塘百姓死者不可計。
賊軍凡得官吏,必斷臠支體,探其肺腸,或熬以膏油,叢鏑亂射,備盡楚毒,以償怨心。
方臘攻陷杭州的消息傳出,兩浙路諸州大驚,各地人心浮動,方臘之前發出的討宋檄文終于發揮作用了。
郯縣仇道人、仙居呂師囊、蘇州石生、歸安陸行兒等人紛紛舉起“申天討,誅朱勔”的大旗,起兵呼應方臘,向各地官府發起猛烈攻擊。
蘭溪縣城。
王英等四名明教教徒困守于一民家小院之中。
他們是被教主放棄的犧牲品,或者說,他們的教主自始至終之中就沒有想到他們。
“十千加一點,月昔始稱尊。縱橫過浙水,顯跡在吳興”的讖語開始散布后,方臘就指示各地法堂主準備起事。
王英不是本鄉人,且當上法堂主不久,又想做大事,不免有些急切,甚至干出當街發展魯智深做教主的蠢事。
方臘攻下睦州建德縣后,緊挨建德的蘭溪縣很有可能成為圣公的攻擊目標。
為此,王英抓緊串聯,想著方臘攻城時,好做內應。
哪知,圣公建德略做調整后,就一路北上,沒派一兵一卒東向。
王英急于發展教徒,考察自然不夠,教徒素質參差不齊。
方臘遲遲不來,有教徒遭不住整日擔驚受怕,偷偷跑到官府出首。
幸好王英警覺,發現不對勁后,搶先發動,但畢竟寡不敵眾,被縣兵一路趕到這處小院中,起事的十六個人也只剩下了眼前這些。
縣兵的士氣本也不高,見王英兇悍,都不愿上前,只是圍著院子喊話,希望賊人放棄抵抗。
王英渾身浴血,情知今日難以善了,又擔心剩下的幾人會動搖,乃以言語相激。
“諸位兄弟,是俺倉促起事,連累了你們。外面那狗官說了只誅首惡,你們還有家小,就把俺綁了送出去,興許能落個清白,總好過都交代在這里!”
“法堂主忒般義氣,我們怎么能做這等沒良心的事,要死就一起死,怕個鳥,就官兵那慫樣,誰死還說不定呢。”
“對,要死一起死,死了也要拉幾個官兵墊背!”
“是啊,是啊!”
“好!都是好兄弟,既然這——官兵?”
眾人正相互感動間,外面的官兵卻停止了喊話,貌似——跑了?!
王英擔心有詐,等了好幾息,才趴到門縫處向外看,官兵果真撤了,遠處的喊殺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響。
“兄弟們,圣公來啦!快迎圣公!”
王英喊完,便拔掉門栓,沖了出去,拐過巷角,就見到一幫人正在追殺逃跑的官兵。
領頭的,卻不是他們的圣公方臘,而是幾個月前有與王英一頓酒肉之情的僧人魯智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