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澤指向的位置,正是后世新沂市的大略方位,精于山川地理的張叔夜當然能看出此處的戰略價值。
在這個三州(軍)交接的位置筑城,再跟上道路建設,不僅能讓三地互通有無,更讓彼此連為一體。
但天下的聰明人何其多,徐社首能看到的好地方,肯定早就有人看到,趙宋朝廷之所以放棄這么好的地方不設縣加強管理,自有其原因。
沭水四季流量變化大,官府對其治理又很不夠,導致洪水經常泛濫,沖毀周邊。
所以,徐澤說這里“灌溉方便”,純粹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他看中此地的,不是暫時無法兌現的經濟和社會效益,而是戰略價值。
在完成對沭水的有效治理前,往此地遷民墾殖,建縣設官做不到,卻不代表不能擇一地勢較高處修筑軍事堡寨。
只是,真要在這里修筑堡寨的話,朝廷怕是要極度緊張,立即派兵來攻打了。
畢竟同舟社占著遠離下邳的臨沂,朝廷還能裝糊涂,安慰自己賊人一時過不來。
臨沂離淮陽軍治所下邳甚遠,兩地雖有沂水相連,但朝廷之前在河畔構筑了幾座堡寨,“足以”控制大軍快速南下。
若是社首提議的此城筑成,則朝廷之前在兩地邊界處構筑的防御體系將失去作用。
淮陽軍治所下邳也將如去年京東大戰中的彭城一樣,直接暴露在同軍兵鋒之下。
張叔夜剛剛加入同舟社,還不清楚徐澤的具體戰略步驟。
其人覺得在此筑城固然有奇效,但筑城之后還要再面對四面環水,易守難攻的下邳。
相比直接率軍南下奪取漣水軍,進而威脅近在咫尺的楚州山陽縣這個漕運要點來說,顯得有些不合算。
“社首,在如此緊要的位置筑城,朝廷怕是要大動干戈了,為何不直下漣水軍再取山陽縣?”
到底是剛剛投靠同舟社,張叔夜對“趙宋”的情感仍然很復雜,話中便多了一些試探。
徐澤欣賞張叔夜的才干,為了折服其人,之前在諸城抖了不少“料”。
但張叔夜尚處在考察期,徐澤當然不可能告訴他既要讓趙宋朝廷屈服,又不能將其一下子打崩的大戰略。
而且,徐澤還有些擔心同舟社若在淮南投入過多的力量,又徹底阻斷了東南漕運,讓趙宋朝廷看不到希望,保不準就有哪個瘋狂的家伙提出掘黃河以淹敵的建議。
這并不是杞人憂天,趙宋“以水阻敵”是有前科的,這個傳統甚至可以追朔到仁宗朝。
過去百年期間,原本東流的黃河在趙宋朝廷的強力干預下,生生改道北流了,為的就是阻截可能南下的遼人。
趙宋歷史上有名的“三易回河”中的第二次,便影響到了京東西路的梁山泊和淮南東路的淮河下游。
熙寧十年(公元1077年)五月,滎澤河堤急,詔判都水監俞光往治之。
是歲七月,河復溢衛州王供及汲縣上下埽、懷州黃沁、滑州韓村;
已丑,遂大決于澶州曹村,澶淵北流斷絕,河道南徙,東匯于梁山、張澤濼,分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于淮,一合北清河入于海,凡灌郡縣四十五,而濮、齊、鄆、徐尤甚,壞田逾三十萬頃。
這次決堤使得河北水系被破壞,黃河亂流制造了龐大的黃泛區,彼處大河行流散漫,河內殊無緊流,旋生灘磧,動輒就發生水患。
四年前,林沖便是因為黃河決堤形成的洪災,在滄州待不下去了才來之罘灣投奔徐澤。
神宗朝的這次回河,還使得南清河帶著大量的泥沙南下,讓原本相對穩定的淮河失去控制,之后淮河洪水發生的頻率和危害程度便驟增。
這就是趙宋留給其后金、元、明、清四個王朝大幾百年享用不盡的“遺產”,也是同舟社日后不得不面對的大難題。
自古以來,治水都是舉國之力才能為的大事,而且稍有不甚就會導致民怨沸騰,政權覆滅。
以同舟社現在的實力和地盤,徐澤當然不可能分不清輕重,做這等沒頭沒腦的事,但也不能全無準備。
過去的幾年,他一直在占領區內大力推進水利工程,既是提升農業基礎建設水平的需要,也是為解決這一難題積累人才和經驗。
但這些事就沒必要對張叔夜講了,徐澤做事向來都是藏頭露尾,讓人難窺其全貌。
“淮陽軍本就隸屬于京東東路,‘李子義’既為經略副使,在淮陽軍筑城以溝通三地,乃職責所在。取海州已是不得已而為之,豈能舍近求遠,再下漣水軍和楚州,擾亂民生?”
張叔夜入社的時間太短,還沒有適應徐澤說話的風格,猜不出社首的心思,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再說話。
徐澤轉身,吩咐道:“開始吧!”
聽到命令,李忠所在的工兵營立即出動,開始架設浮橋。
在此筑城這么大的事,當然不可能是臨時起意。
自去年與趙宋朝廷達成停戰協議后,徐澤就命時遷親自帶人測繪這一帶的地形,并走訪了周邊百姓,詢問沭水水文數據后,才確定最終的筑城地點。
以三師(師正牛皋)的戰力,渡過不算太寬的沭水立營筑城,并不是多難的事。
但徐澤仍很重視,親往一線查看,給了三師工兵營極大的壓力。
架設浮橋前幾天,李忠用小船帶著絲繩在河面上往返丈量十余次,反復確認架橋處河面的準確寬度。
又于上游準備平底沙船二十余艘,載巨竹運至此處試架浮橋,
架橋時,先在河岸把每三艘聯成一段一段的浮橋單元,然后銜尾運至河中,逐一拼接成橋。
這樣能使眾多人員同時操作,而且大量作業在河岸進行,更快捷更安全。
考慮到現在是夏日,上游隨時都可能漲水,李忠除了在兩岸打樁固定浮橋外,還加用了六個大鐵錨,將浮橋固定在河中。
浮橋的中斷,考慮到河水急流,乃用筏替舟,以減少迎水面,降低橋身受到的水壓。
因為海州的“意外”陷落,淮陽軍知軍擔心派的兵少了不夠紅五營吃,派得多了又擔心下邳、宿遷守不住,其人不敢擔責,只維持之前的兵力部署,沒做任何調整。
所以,這一片平日里幾乎沒有宋軍來此巡邏。
即便如此,李忠也不敢有半點含糊,嚴格落實橋面鋪沙、上游設置鐵索等手段,以達到防火攻、防撞擊的要求。
在社首和張知州的見證下,工程營僅僅用了兩個時辰便架設完了浮橋。
整個過程快速又有序,一如之前四師占領朐山的“戰斗”一樣。
晚飯前,三師就已經在河對岸筑起了堅固的營寨。
待淮陽軍駐軍的巡邏分隊發現此處異常時,已經是兩天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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