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城。
同舟社第一批州、縣級官員輪訓已經開訓,并進行了小半時間。
能出職地方,且“自愿”投靠同舟社的各級文官,思想要比一般軍官更復雜,靠一兩次短期輪訓基本不可能變大部分人的思想,也沒必要下大功夫去轉變他們。
實際上,文官們的受訓表現遠比軍官更“積極”,輪訓效果也更好。
這其實是很正常的現象,越復雜的人越會偽裝,這些人就算再不認同徐澤的思想,為了日后的富貴,也能“如饑似渴”的主動學習,還能學以致用,舉一反三。
徐澤的授課也很靈活,今日,便沒有按計劃上課,而是先通報了一則消息。
知登州事龔孝序急報:
余四海等九家大戶陰謀叛亂,一日內平定,各地官兵共計擒殺參與叛亂者及其黨羽一千三百六十四人。
情報越短,隱藏的信息越多。
登州是同舟社真正起家的地方,是百姓夢想中的圣地,官員鍍金的寶地,同舟社基層組織最健全的地方,還能發生叛亂?
“各地”就是說不止一地,擒殺千余人的叛亂也絕不是小亂,若不是控制及時,兩三日就能輕易裹挾幾萬人,什么事有如此大的魔力,讓這么多的人鋌而走險?
多地聯動的大規模叛亂一日之內便輕易平定,是龔孝序謊報,還是另有隱情?
更令人吃驚的,是社首通報此則消息的語氣——非常平淡!
眾人心中滿是疑惑,紛紛看向參訓的登州官員。
幾名登州官員確實知道一些,畢竟,集訓之前,稅改的風聲鬧得很大,治下頭面人物多有拐彎抹角找他們這些父母官打聽消息。
此時幾人卻不敢有任何表示,各自心中惴惴,腦子里全是自己有沒有說過不該說的話,會不會被這事牽連之類的想法。
徐澤將眾人的表現看在眼中,卻沒有繼續深入這話題,平滅幾家大戶造反這點“小事”沒什么好炫耀的。
事發前,徐澤就有所預料,不然也不會命朱武和李逵親自坐鎮,還秘密增兵數千了,可他的本意并不是想逼反這些人。
造反不是請客吃飯,該使用暴力時絕不能有婦人之仁,不然的話,遺禍無窮,會讓更多的人遭殃。
但造反并不是只有暴力一種手段,更不能只有這一種手段。
莫說殺盡天下大戶不現實,就算真能殺光,要不了幾年,還會再冒出一批,接著殺么?
“諸位,登州之事等有了詳細報告再議,上午的課程調整一下,組織討論,議題為商鞅變法為什么能成功,趙宋的屢次變法為什么一再失敗?”
社首的意思是要現場作答,眾人不敢再分心,趕緊全速開動腦筋。
這兩個問題,時人早有思考,也留下了不少雄論,但沒人敢照搬——社首這些年可是一直都沒有停止讀書學習的。
“孟知縣,說下你的意見。”
之前的京東路大戰中,最先投靠的孟侃因為“大功勞”保住了性命和官帽,職位也由知即墨縣事改為知安丘縣事。
安丘是五等望縣,比起八等中縣的即墨高出了整整三檔,也算是酬功升遷了。
不過,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隔壁膠西縣在他后面投靠的知縣時文彬都做了知州,就連其人接任安丘的上任假縣令陳規也成了真知州,孟侃這個望縣知縣之位便沒有那么誘人了。
但其人自家知道自家事,愉快的接受了這個任命,不敢有半點想法。
其實,徐澤之所以調走孟侃,倒沒那么多復雜的想法。
酬功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即墨、膠西兩縣平分膠即灣,位置非常重要,是他下步將要重點突破的方向之一,以孟侃的能力治理此地,有些“小材大用”。
“下官,下官以為,商鞅變法之所以能成功,主要是秦孝公全力支持,對商鞅言聽計從,再則,徒木立信讓百姓信服,而且,變法持續時間長,使新法有足夠的時間固化。”
“趙宋變法失敗的原因,在上,政爭不斷,朝令夕改;在下,吏治腐敗,奸吏害民。”
孟侃本就缺乏急智,還沒想清楚被徐澤點名,腦子有些懵,邊想邊答,答完時,腦門已經全是汗。
“嗯。”
徐澤點點頭,示意孟侃坐下,接著點道:“蕭知縣。”
蕭讓幾年前還是一個賣字為生的落魄書生,若是沒有徐澤的簡拔,其人最好的前途可能就是得某位貴人的賞識,做一門館先生。
短短五年時間,能成為一任知縣,對他來說,既是知遇之恩,更是無形的壓力和鞭策。
為了做好本職,蕭讓大量的時間都花在實務和學習上,原本的臨字功底因為摸得少,反倒有些退步了。
但其人畢竟是政史功底淺薄,一時也想不到更深的層次,只好結合孟侃的回答提出自己的反思。
“下官實未考慮周全,僅有兩點愚見。以熙豐變法論,神宗皇帝的決心至少不下秦孝公,只是國內情況更復雜而已;再則,秦漢之風不同當代,徒木立信的做法恐怕也不適用。”
蕭讓的觀點沒錯,討論任何政策的得失必須結合當時的實際,不然就失去意義。
戰國之時的情況和當下完全不一樣,孟侃將兩件事割裂開來比較,本就有失公允。
熙豐變法就是后世講的“王安石變法”,但時人多不這樣稱呼。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次變法雖然最初由王安石提議并主導,可王安石真正主持變法的時間只有五年。
神宗皇帝趙頊雖然秉持祖宗傳下的異論相攪,一直沒有徹底禁止扯后腿的舊黨,但推行新法卻不遺余力,即便王安石兩次罷去相位的十余年時間里,改革也在不斷深入。
在歷史上,還有一位決心更大的改革家——王莽。
其人以皇帝身份親自主持變法,時間也不短,而且一直變到亡國,決心更大。
孟侃和蕭讓的回答,給了不少緩沖時間,眾人基本有了自己的答案,皆踴躍發言。
有人旁征博引,分析很有深度;
有人就事論事,比起孟侃略強;
還有些人話中有話,借機勸諫;
徐澤都未置可否,還不斷拓展話題,把討論引向深入。
眾人也在社首的頻頻點頭中,越講越利索。
一旁的朱提和另兩名秘書則運筆不停,快速記下眾人的發言。
輪訓既是統一思想,改進工作作風的必要步驟,還是徐澤深入了解下屬官員思想和能力的有效手段。
對軍官,徐澤更注重命令和灌輸,對文官,他則多傾聽和引導。
思想在碰撞中升華,上午便在討論中一晃而過。
一些人才想起登州叛亂之事,只是社首不提,他們也不敢亂議論。
下午,徐澤上新課:《階層流動——王朝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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