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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其樂無窮

  在北海召開的擴大會議上,徐澤并沒有講實話。

  大宋的各種問題確實很嚴重,但并沒有嚴重到他講的那么無解狀態。

  比如人口總量上,大宋人口雖然已經達到了一個很高的數值,可離這片土地的承載極限尚有一段距離。

  且大宋能養活超越歷朝的人口,的確有政策方面的原因,也有農業技術的發展進步,還有農業重心不斷南移等因素的綜合影響。

  但最主要的原因,其實并不是這些,而是比粟、麥等華夏傳統糧種產量更高的占城稻在整個大宋南北得到推廣種植。

  就如同后世明、清兩朝人口能超越歷代并不斷增長,最主要的原因,卻不是什么活民善政,而是得益于來自新大陸的各種良種在境內大力推廣一樣。

  原本的歷史線,南渡的趙宋小朝廷僅憑借半壁江山養了活大幾千萬的人口,也極少發生饑荒,可謂潛力巨大。

  等同舟社以后收復燕云,再重開西域,并開發江南,獲得更多的可耕種土地后,發展潛力就更大了。

  徐澤相信,同舟社肯定能在人口增長達到極限之前,尋找到更進一步的解決方案。

  但難的是官府想開發偏僻蠻荒之地,不是一道政令就能行的,需要很多主客觀條件綜合作用才行。

  永遠不要高估各級官吏的道德操守,朝廷大規模強制移民,造成的危害,比起一場高烈度的戰爭而言,并不會小多少。

  而且,華夏人深入骨髓的故土情結,哪怕面對可能餓死的風險,也難舍故土。

  更勿論背井離鄉,去疫瘴橫行之地,面對未知的疾疫威脅,并與蠻夷生番爭奪并開發新土地了。

  江南花石綱之役禍患如此深,愿意出海求生的百姓卻仍是如此少,便是明證。

  不過,話術嘛,不適當夸大,如何能增加講話的效果,達到想要達到目的?

  大宋其實有機會解決自己的問題,不管是慶歷新政,還是熙豐變法,都有很強的針對性,但最終都不了了之。

  甚至,還因此開啟了黨爭,在某種程度上,把國家推入到了更加混亂的局面。

  慶歷新政為何要把澄清吏治擺在首位?

  確實有很多利國立民的善法的熙豐變法,又為何會以失敗收場?

  問題都出在人——吏治上!

  不解決官吏隊伍的“思想”問題,再多的偉大設想都只能成為空談。

  這些“思想”問題,又有其宿主各自背后的利益所引導。

  大宋眾多官員一方面享受著遠超歷朝的高福利,一方面還占著廣闊的田地,經營著大量的商鋪,如何可能為了趙氏犧牲自己的利益?

  不排除有一些官員,會為了國家的富強,而犧牲自己的“合法利益”。

  但這些可以為了理想而獻身的人,永遠都是極少數。

  至少,徐澤自己就做不到這一點。

  即便必須要為理想而獻身,那也必須是他自己的理想,而不是某人強加給他的理想。

  人性就是如此,每個時代都有其鮮明的特點,是不可復制,也不能復制的。

  原本的歷史線,七百多年后,老大的中華帝國一再敗于蠻夷之手,輝煌數千年的華夏到了亡國滅種的危急關頭,救亡圖存成了時代主旋律。

  持續百余年救亡圖存的歷史大背景,才能誕生眾多為了各自理想而獻身的偉大人物。

  不是有了先進理論才救亡圖存,而是在找到先進理論前,就已經救亡圖存了。

  無數為理想而獻身的偉大人物經歷了無數失敗之后,才選擇了先進理論武裝的先進組織,實現救亡圖存并走向復興的歷史轉折。

  而現在的大宋有什么?

  人人為己的現實!

  紙醉金迷的東京!

  浮云盛世的虛幻!

  恢復燕云的迷夢!

  人間道國的荒唐!

  即便國破之后,再建小朝廷,仍有暖風吹得游人醉的“臨安”!

  在這樣一個歷史背景下,掌握了先進理論的穿越者,就能為所欲為?

  做啥春秋大夢呢!

  大宋并不是生來就等死的腐朽政權,它也曾努力過,而且一直在努力。

  一個健康而強有力的政權,有的是辦法通過稅收、刑罰、獎懲、改革等手段“損有余而補不足”。

  只要社會資源的總量沒有減少,國家完全可以合理利用綜合手段調配資源,以重新維持社會平衡。

  這些道理,后人知道,時人當然也知道,大宋的歷代精英們更是明白這一點。

  大宋在仁宗趙禎朝,就已經到了“勢官富姓,占田無限,兼并偽冒,習以成俗”的地步,有識之士都意識到這樣不行,必須改革。

  從慶歷新政至今,大宋持續了大半個世紀的變法,就是為了解決這些問題。

  但都敗于吏治,得國不正,管理上就始終放不可手腳。

  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殺士大夫的朝代,在吏治上能如何振作?

  有誰能在組織力本就薄弱的情況下,靠支持自己的力量,整治支持自己的力量?

  而解決不了管理上的循環,就永遠不可能解決經濟與社會資源的循環,這樣的大宋,即便不亡于異族,不亡于人口的循環,也會亡于經濟的循環。

  靠道德約束官員?

  此時尚未經歷很多變亂污染,道德的約束力還是有一些的。

  但也只是“有一些”而已,靠道德約束文人,只是一個美好的夢而已。

  要不了幾百年,還會生出水太涼、頭皮癢的怪胎。

  以酷刑殺戮,剝皮揎草,也永遠都殺不盡天下貪官。

  最終要標本兼治,綜合施策。

  思想和利益上的問題,只能靠思想和利益上的方法來解決。

  但說來容易,做起來卻難,最難改造的,恰是人的思想。

  相比之下,灌道德雞湯引導,或以酷刑殺戮震懾,反而要簡單得多。

  徐澤不是圣人,更不是神,他也沒狂妄到認為自己能真正改造時人的思想。

  其人的優勢在于,他是正處于勃勃生機階段的造反派領袖,根本就不需要刻意去改造部屬的思想。

  他只需要把最難吃的思想藥丸裹在利益蜜糖中,喂給愿博從龍之功者吃下就行。

  這種機會也只有立國之前才能有,真等到天下底定,利益格局基本劃分,再做就更難了。

  所以,留給徐澤的時間并不多,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他不惜在北海會議上威逼利誘,并在會后拿掉趙遹和王進。

  大同社會能實現么?

  徐澤不知道,千年以后的事,能“預料到”的,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心懷叵測的神棍。

  即便能實現,也不是在同舟社手里。

  先天不足的同舟社承擔不起這么偉大的歷史使命,徐澤對同舟社的定位即是能完成幾百年的傳承就足矣。

  后來事,自有后來人。

  但這些,都是不能與人分享的,包括趙遹、王進和宗澤,也包括自己的妻妾。

  身處高位,能閱世人無法閱之風景,也必然要承受世人所不能承受之高處寒。

  孤獨么?

  寒冷么?

  都是自找的!

  當然,徐澤是不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的。

  或者說,有這些想法的穿越者,根本就不會選擇這條道路。

  所有人的行為,必然能找到相應的動機支撐。

  支撐徐澤的,自有一套理論——立澤福萬世之志,破最困難之局,開前人未有之業,其樂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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